人是会变的。但王灿没料到自己变得这么快。
若在一个月前,就算他有心搞死孙伯海,也绝不敢付出行动。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老师就是不可逾越的大山,校长就是山巅之山的云彩,神一般的存在。如今非但搞了,反而连半点心理负担——诸如紧张、兴奋、恐惧、忐忑什么的——都不曾留下,坦然得就像拍死了一只讨厌的苍蝇。
有时他忍不住会想:“难道012还有改变人心性的能力?狼的残忍,狼……难道我真会变得比狼都残忍?”想到暴揍杨超、毒打熊奇俩手下、怒斗孙伯海,既不曾畏惧,也不曾犹豫,出手狠厉果决,哪像曾经毫无自信的他?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得比狼还残忍了……那还算是人吗?”
相比起对死亡的畏惧,王灿更怕的还是012会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那样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王灿并没有先回教室,而是来到六班外面,招手叫道:“超哥,你出来一下!”
五班和六班的学生莫不深知王灿和杨超的恩怨,见他如此热情地叫唤着,俱感纳闷,都在问:“他俩又在搞什么?”
“搞基呗!”
杨超走出教室,虎视眈眈地瞧定王灿,“干嘛?!”他带着十二分戒备地问。
王灿搂住杨超的肩膀道:“告诉你个秘密,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杨超抬手要掀,却又哪里撼得动王灿,只得怒声道,“想打架是吧?!”
王灿笑道:“可别这么威胁我,超哥,我不怕!”将杨超挟到走廊的尽头,驱开了在此玩耍的同学,朝着对面的行政楼一努嘴,说道:“刚才我去找孙校长请假了!”
“请假?”
“嗯。我情况比较特殊嘛,星期一得去西都复诊,得有孙校长批准才行。”
“是吗?”杨超冷笑道,“看你这样儿……孙校长准假了?”
王灿没答,而是故意将声音压低了,神情诡秘地说:“知道我刚才撞见什么了吗?”
“撞见什么了?”杨超的好奇心竟也被勾了起来。
“肉搏战,现场版的!”
“啥?”杨超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的孙校长和咱们班的柳老师正热热火火地干着呢……”王灿说着便大笑了起来,“那场面你是没见着,真他妈的比东京热、一本道精彩多了。”
杨超的脸刷地一下就青了,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指着王灿道:“你,你,你可别开玩笑?!”
“操,这事也有得玩笑开?”王灿扬起手机道,“我录了现场视频,要不要瞧瞧?这种好东西我也只跟你分享!”
杨超不信王灿真的有,正要点头说看,上课铃却响了。王灿不无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学吧。你别走,记得等着我……”
杨超哪还等得了放学?连课也没心思上了,直奔行政楼。目睹了副校长办公室的凌乱,又看了一眼死尸般瘫在椅子里的孙伯海,气得在门上狠狠踹了一脚,骂了句:“操,扶不上墙的臭泥……”掉头走了。
复诊折腾了王灿整两天,到星期三上午才出结果。听着‘刘氏代谢综合症’七字从主治医生安玄贞嘴里说出来,王灿非但没觉得恐惧,反而还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是既担心又矛盾。担心的是一旦查出他注射了012,会被某些秘密机构抓去当小白鼠研究。但同时他又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难得的活命机会,为什么不告诉医生他被强制注射了012?说不定以华西国内顶尖的医疗水平,能够将他治好呢?
可神武科技的内部资料和从网上查询到的信息都告诉他:基因工程属于未来科技,目前几乎不被公众所知。超能血清一旦注射进体内就不可逆转,也无药物或技术可以中止进程。是生是死,几乎全凭运气。
华西在医学界的地位和影响对于任何一个身患绝疾的人来说都是诱惑,都是希望。好在王灿还没有被死亡的恐惧吓得昏了头,一番挣扎之后他就清醒地意识到,除了他自己,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或是机构能拯救他,即便是神武科技或是主持‘超能战士’计划的q博士也不能。
王灿之所以松口气,并非因为秘密没有被发现,而是这个结果对心忧的父母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至少从今以后父母不必再时时担惊受怕,不必在煎熬和失去孩子的恐惧中渡过每一天。
在听完安玄贞详细地讲解完‘刘氏代谢综合症’的成因和病理后,王大伟夫妇再也忍不住相拥而泣。虽然他们将承担起高昂的治疗费用,虽然王灿以后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但至少还能活下去不是?
对于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这一家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活着、比一家人相守在一起更美好的呢?
王灿看着爸妈在哭,他也跟着哭了!尽管他依旧置身于死亡的阴影之下,尽管他依旧要承受多舛命运的痛苦,但心里却很高兴,至少暂时让最爱他、最疼他、最关心他的父母获得了解脱。
安玄贞当然也提起了‘大力神’这种药,但他不建议使用,一则的价钱太贵,二则是副作用太大,三则是无法从根本上治愈‘刘氏代谢综合症’。他的治疗方案是通过食物和中药来调理,达到维持正常代谢的目的,“就目前的医疗技术和条件而言,刘氏代谢综合症是无法根治的,中医中药也一样。这个病很怪,它无药可治,但却有可能不药而愈。所以你们尽可不必悲观。”
“当真?!”王大伟夫妻狂喜,又要抱住王灿喜泣。但安玄贞接着又说‘刘氏代谢综合症’目前还是世界性难题,就像艾滋病,有不药而愈的先例,但却找不出规律。也就是说,谁也说不清楚王灿的病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好转或是痊愈。但据他的了解,这种病只要注意饮食调养和适当体能锻炼,应该不至于恶化。
安玄贞皓发如银,梳着时兴的大背头,肤如稚童,红光满面,让人无法断出真实年岁。眼神流转好似闪电划空,威仪凛凛,莫敢逼视。但笑如春风,语似清溪,涓涓而过,令人心慰神安,说不出的舒坦。王灿神识敏锐,只需凝聚精神便能听辨出周围之人的心跳和器官活动,但坐在对面的安玄贞好似空气,非但听辨不到,甚至让他生出‘眼前之人不过是幻像’的错觉。
“没道理呀……”王灿几番试探都落空,心下越发的纳闷,暗忖道:“是我出问题了,还是这个老医生深藏不露?”
开完药方膳谱,安玄贞又叮嘱了王大伟夫妻一番,便让他们先出去,说需要给王灿推拿一番。
带上门后,王灿突然紧张了起来,心脏怦怦跳着,好似雷动。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些话要单独给你交待!”安玄贞慈和一笑,便又埋头书写。王灿连声应是。
安玄贞将字条写好,叠成了方胜形,又在处方笺上写下一处地址,一并递给王灿,“这个你拿着。我有个朋友便住在你们蓬城,你按地址找去,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教你一些适合的体能锻炼之法。这对你很重要,可记住了?”
“是!”王灿端肃得像刚进学堂的童子,哪还看得出平时的顽劣张狂。
“你不用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安玄贞说着递上了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你遇到突发情况,又不能独自解决,可以跟我联系。放心,你的情况很稳定,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态很好,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玄贞的话怎么听都不像医嘱,但好像又句句都关乎病情。王灿实在摸不着头脑,接连应了几声好方才问道:“医生,我,我就想问句实话……”
“你还能活多久,是不是?”安玄贞呵呵地笑道,“我已经说了你的情况很稳定,你还胡思乱想什么?小伙子,别给自己施加太重的心理压力,无可奈何的东西就随它去吧!”复从王灿面前拿回名片,在背面写了些什么,又才递过来。
从诊室出来,罗群英抢上来扶住问他情况怎样。王灿似乎还没有完全摆脱安玄贞带来的拘束,轻声回答说还可以。王大伟见儿子迥乎寻常,诧道:“儿子,是不是医生给你说什么了?”
王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语态有些不对,笑道:“医生说我的情况很好,完全不用担心。”
“那不就结了?”王大伟欢喜得朗声大笑,结果惹来护士提醒不得大声喧哗。王大伟连连道歉。不料那护士的同事却小声埋怨道:“他闹就闹吧,你这是何必?这家人能劳动咱们院长亲自出马,肯定有不小的。小心惹来麻烦!”那护士吐了吐舌头,快步跑开了。
王灿暗道:“那老头还是华西的院长不成?”翻出名片一瞧,只有名字和联系电话,连个头衔都没有。背面手书四行短文:‘勇者不惧,知者不惑,仁者不忧。悟之,省之,勉之!’纸若松纹,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纹理简约典雅。虽没有繁复惊人的头衔,但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