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多大的箱子,沈寄自己也抱不动大的。藏是没法一次就藏完的,而且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晚母子三人支开所有人,把用蜡密封好的三个箱子沉进了淤泥里。第二晚是大树下,六尺深处。第三晚沈寄搭着梯子爬上横梁,那上头是一早挖空了的。她腰上绑了绳子把金元宝填塞了进去。
“这三处地方可记住了?”
两姐弟点头。
“好,只要这里头有一处保住了,咱们家将来就不会受穷。外头我也照样放了一些,省得人起疑到时候翻个倒朝天。”
这事儿自然不能没有人放风,放风的便是汪先生。而这个院子其他所有人都被他的秘药放翻,会一觉到天明什么都发现不了。这件事再亲近的人,沈寄都不准备告诉。汪先生这个不远不近的她倒是不介意。
汪先生很纳闷,沈寄找上他的时候就问了,“我可是专闯空门的大盗,你就不怕……”
沈寄摇头,“不怕。财帛动人心,可是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么点东西你才不放在眼底呢。”都进过大内宝库的人了,这些的确是不值得他出手。而且,汪先生无儿无女,非常的喜欢小包子。沈寄也愿意赌一把。
“还有,我家其实不只这些,当日我就对先生说过实话,我家的家资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也是很可观的。绝大部分我都投入去造海船,并打通海上的通路去了。我还指望着送先生出海,顺道做一次海上一本十利的生意呢。这样也可以掩护先生出海的事。”这是说如果他动了这些,这条逃生的退路也就断了。
汪先生笑笑,“魏夫人言而有信,女中丈夫也!这些,汪某的确没看在眼底。”那个林侯夫人拿银票来答谢他,倒是小觑人了,比起魏夫人的做派格局低了不少。
“那最近夜半总有人运粮食进庄子,想必也是魏夫人的安排?”
“什么都瞒不过武林高手啊。的确是的,我家不是招募了这么多男工女工么,到时候真的要关起门来。必须得自给自足很长一段时日呢。到时候如果汪先生在京城,也请你留在这里吧。”
汪先生楞了一下,知道外头那两百人也是沈寄极力要保全的。她只有这么大的力量,非亲非故的,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好!”
沈寄笑道:“其实我也有私心的。如果真的大乱起来,我让闺女侄女和小儿子跟着小亲王,有大内侍卫和半山寺武僧护着。小包子我就拜托给您。您放心,小包子在,船行会认他。”这也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两个儿子一处安排一个,万一魏楹出事,也是给他留个后。毕竟大内侍卫和半山寺武僧第一个要保护的都是小亲王。危急的时候有可能会弃了其他人。
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打算。但是,不能事到临头才来想法子。那两百人,她能做的就只有在温泉庄子不破之前让他们不被动乱波及。如果真的破了,她也就无能为力了。不过那些来修房舍的到时候都是保护庄子的武力。但是,也存在变成抢粮的乱民的可能。温泉庄子的武力值得压过他们。这就要靠养了那么多年的江湖人了。所以,招募的工人,沈寄也不敢招多了。一是那么多张嘴吃饭是大问题,再一个就是怕养虎为患。
汪先生笑道:“我觉得到时候我还是把魏夫人一起捎上,放心,到时候有老赵助我,只要不是千军万马之中,我一定保得你们母子平安。”
沈寄自然也是不想死的,闻言笑道:“多谢汪先生。您放心,我跟老赵头学了十几年的武,就算不能帮多大忙,也不会是累赘的。”
沈寄对小芝麻和小包子道:“一共是八箱金子,一万二千两,还有一箱是珠宝首饰。”
两姐弟点头,“娘,到底要出什么事啊?”
“有人要造反,而且今年天灾严重,朝廷又拿不出赈灾的银子来。我怕出大事,先做个准备,用不上最好。你们俩记得守口如瓶,就是小馒头小亲王还有丹朱那里也不要讲,免得引起恐慌。”
两姐弟对视一眼,“是。”
魏楹和魏权,他们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人。这种时候,就没有躲的命了。沈寄觉得这场大乱多半是要来的。如果说林子钦之前说说只是他的预测,但魏楹说的时候,基本就肯定了。朝廷的高层知道这件事,他们在尽力将损失减到最小。可是,肯定还是会死不少人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把丹朱带到这里对不对,可是感觉上芙叶府上好像是不大安全。西陵公主的事简直是悬在他们一家头顶上的剑。
丹朱来到庄子上以后,虽然不能出去骑马之类的,但一众小孩儿大多时候都迁就着她,大多就在院子里玩。她渐渐的两颊便又长了些肉。其实她十二岁了,很不是该玩的时候,该准备嫁人了。可是她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肯联姻,如今这样的情势也没有人有心思想这些。而且看她现在的情形,沈寄索性放任她像小孩儿一样玩了小半月。
至于每日的中馈,沈寄接了过来自己管,让小芝麻陪着丹朱。一则丹朱是客,不同于一年礼百分之八十都在魏家的小亲王。二则近期那么多事,也必须沈寄亲自一一过问。小芝麻掌管这些还嫩了点,万一出了岔子就是大麻烦。身边亲近的人多少都能察觉蛛丝马迹,像是挽翠凝碧,就把儿女也接了过来。阿玲也带着小冬瓜过来住进管孟的小院。
入了秋,不时有传信的快马经过门外不远处的官道,是各地进京报涝灾的。黄河沿岸的地方,除了涝灾还有水患。然后,慢慢有逃荒的流民进京了。
沈寄让人在庄子外搭灶施粥,就是有一点不让进庄子,在外头给他们搭了棚子。要不然,放了流民进庄,蜂拥而至的流民能将温泉庄子踏平。庄子里修屋子的劳工原本住的棚子都拆了拿出去给流民住,让他们就住到修好了的屋子里去。
慈心会如今有了名声,也得到不少表彰。沈寄行事就有不少人追随。附近的庄子,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的还有譬如三皇子的皇庄,也都施粥给流民。这样一来,温泉庄子就没承受多大的压力。
挽翠进来告诉沈寄:“奶奶,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那些青壮都奔京城去了。倒像是有什么非得去京城的理由不可。京城里官府施的粥,可不一定有咱们家的稠呢。”
沈寄觉得不对,这种时候宁可想多了也不能想少了。于是打发了小厮进京把这一情况告诉徐茂。当天,徐茂就下令不许流民进城了,他也有所察觉了。也是给流民在城门外搭棚子居住,搭灶施粥。他还让沈寄设法派人混进流民里打探消息。
沈寄便让把庄子外的棚子拆了,让流民都到朝廷的棚子去住,道是既然朝廷出手了,就都交给朝廷,自家负担不起,然后派了人混在里头。
一时有些人心惶惶起来,因为越来越多的流民从各地涌向京城。甚至还有人结众打家劫舍。沈寄于是让人紧闭门户,不再施粥。欧阳先生到京城襄助魏楹去了,庄子的安保工作沈寄同意交给一个胡管事负责。这人在魏家十多年了,也是跟着魏楹从东昌回来的人之一,忠诚能干自不必说,组织了护院日夜巡逻。而内宅也是严密的守着,依然是老赵头负责。汪先生的伤还没有好全,还是和小包子住在一个院里。关键的时候这绝对是一个生力军。沈寄觉着他并不急于离开,可能是不想陷入得太深将来无法抽身。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了绝不是好事。
沈寄问洪总管,“眼下这些人,粮食够吃多久。”
洪总管道:“前两天流民进京后,粮价就开始飞涨,市面上粮食也不见了,我就停止了各处的收购。如今的,还像现在这种吃法,够吃半年。”白日里有一些粮车进庄子,但更要紧的夜半的粮队。庄子里如今住了小三百号人,要是明面上没有粮车送粮来才奇怪了。
“既然粮价涨了,那少吃点也是应该,再这么供应,不就露馅了么。给所有人先打个九折,过半个月再九折。”
“是。”
“房子修了多少了?”
“略挤一挤,两百人都可以搬进去,现下在打家具。”
“让修房子的全部停工,一半人去加固围墙,一半人暂时编入护院。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那些做军衣军被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呢?”
“军衣军被赶紧送到军需处把银子换回来,然后再领了原料回来继续做。质量得把好关啊!”
“奶奶放心,我那口子亲自把的关。”
修围墙是必须的,那些房舍也是得建来给人住的。吸纳这么多青壮巡院子自然也需要支付成本。而做军衣军被更是有银子可以挣的。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两桩事其实不算在亏银子。
有那么十来个人牵挂家里,想结清银子回去,沈寄便让结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既然有活儿做,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可以领,在这种时刻还是很吸引人的。一开始供应的粮食打了九折,还不明显,只有一些细心的人发现了。不过众人也觉得合情合理,如今不断有流民涌进京,自然各地今年的收成都不用指望了。粮价肯定要涨的。东家少给些也是自然的。
因为是循序减少的,所以感受比陡然减少好多了。到后来,人人都只能吃到一开始的七成左右的粮,还开始掺了杂粮,但总是能吃个七成饱。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开始担心万一沈寄不承接做军衣军被的事了,她们岂不是得被赶回去活活饿死。那些青壮年男子留下来是有用的,她们却除了做这个没有别的用处,还浪费粮食。
又送走了一批制好的军衣军被,再领回一批原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看到又领了原料回来才安下心来。如今最怕的就是管事说让去结算工钱。这些工钱现在根本买不起外头的粮食。她们跟送军衣军被进京的人打听过的。如今众人做事的效率高了不少,很多人还主动表示每顿可以少吃点。
报到沈寄这里来,她心头叹口气,“那就再给她们都打个九折。”反正饿不死,还能让她们更心安。于是青壮男能吃七成饱,大姑娘小媳妇六层。温泉庄子自己的收成今天也不好,所以每天大锅饭的菜也在减少。完全不能跟往年年景好的时候大冬天还能在温室里挑着蔬菜吃相提并论。
沈寄开始想说小亲王病了把伽叶大师给骗来。后来想了想,大师是有春秋的人了,不要把他急出个好歹来。便让人明说时局不好请他过来,甚至连宁王近期将有异动的事都告诉了他。
迦叶大师带了几十名武僧过来,还拉来了几大车粮食以及抢着收割的田里的庄稼。僧田是不纳税的,大庙子其实富得流油。不过半山寺很小,香火不是很旺盛,仅能自给自足。
沈寄请伽叶大师来,不是担心他没吃的,而是怕万一宁王真的造反,半山寺没什么防护,恐怕会毁于战火。倒不如她这里高筑墙广积粮了。伽叶大师带来的口粮自然是意外之喜,而他带来的武僧却是早被沈寄惦记了很久了。这些武僧能深入东昌将魏楹救了回来,其能力毋庸置疑。要知道伽叶大师当年出家也是带着不少大内高手的。这么几十年下来,半山寺的武力值实在不容小觑。
小亲王很是高兴,这几十人就在他的院子里住下。一间屋子可以住下一二十个打地铺的武僧。不过,迦叶大师除了带来粮食和人手,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西陵派人来一定面见公主。之前贫僧也纳闷,后来你派人来说宁王的事,估摸着,这事儿是宁王抖搂出去的。”
沈寄和大师聊过,知道皇帝很多没法对人说的事,倒是从不忌讳告诉这个早已脱离宫里的亲叔父。所以,西陵公主早已身故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唉,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当时说现在说西陵王都不可能原谅。”难产而死是破坏力最小的死亡方式了。可是拖不到那天。西陵公主身上的胎记,估计也能作假,譬如那里该有颗红痣,给刺成朵艳丽的红花。回头就说是小夫妻的情趣也能糊弄过去。但那是针对尸体小敛大敛的时候。如果是西陵来人要仔细核查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就不好糊弄了。
“这桩事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到如今瞒不下了再说更是错。老六不是个东西啊,在前方把朝廷的人马卖给东昌,如今又借着天灾人祸的时机给皇上添乱。当初就没看出他是这么个坏种子。不然,不用旁人,贫僧就使人去了结了他。”
“皇上肯定打过主意的。再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师也别生气了,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伽叶大师叹口气,“天灾人祸,内外不宁。按说先皇留下的该是个锦绣江山才是,怎么如今看着倒是个……”烂摊子三字他终是吞了回去。
沈寄不像伽叶大师出身皇家,她就是个女人。外头的大事如今让男人们去操心吧,她的任务是看好这个家,护好几个孩子。说起来,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魏楹了。京里的情势肯定更乱。洪管家打听来的,徐茂正设法稳定粮价物价呢。可是朝廷低价抛售,居然有奸商和官员勾结要把这些好不容易调来的物资吃下,然后再高价抛出。非常时刻,徐茂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他那么多年位置不动,不是没能力,只是得过且过。不然魏楹也不会力荐他为京兆尹。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了,他这个人的血性和硬气就全显出来了。
对了,芙叶家要出事了,不能让丹朱回去。前两天她还说想回去看看,被小芝麻劝住了。这要回去了,搞不好就是一起进大牢了。她把丹朱带来不就是为了避开这场祸事么。
沈寄叫了丹朱来,把西陵公主的事告诉了她。
“你就在小姨这里呆着吧,回去你帮不到你娘跟哥哥的。”
“可是……”
“别可是了,安心住下,局势只会越来越糟。”温泉庄子如今已经是一个封闭起来自给自足的小王国,沈寄每天要忙的事情不少,也不耐慢慢和她说。
丹朱想了想,“那,小姨,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你也别一味的把我当客人。”
“成,我给你派活儿。”
迦叶大师出去转了一圈才发现这温泉庄子收容的人着实不少。他们进庄的时候也有流民想尾随而入被庄子里的护卫拦住了,当时大师还唏嘘不已。乱世将起,谁都无能为力。甚至路上,还有流民想抢他们的粮食,在山上时也是如此。如今看沈寄竟然收容了这么多人,不由得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