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他被一个美女看上了,而且一连被看上了七次,被追了七世。无论他怎么腾挪闪躲,美女始终追着生死不渝。哎,老实说,他其实欢迎得很,窃喜非常。毕竟,有美女眷顾,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桃花运!偏偏——地球人都知道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向来是十件能出来十一件,梦里的他居然是个心无旁骛一心向道的修道士!潜心修道就等着羽化升仙的一刻,结果每次到了那关键的一刻都毁在了她手里。是可忍孰不可忍,神佛都难忍,他怎么忍得了?
恶念一起,他先下手为强,在最后一世拔剑斩天,把美女砍了个形神俱灭,看她还怎么纠缠!
结果,他这一剑劈下去,葬送了自己七世修道的道骨不说,还堕入了魔道,每日每夜在无间道里承受着雷风火的三灾利害,被折磨得骨肉消疏。
你爷爷的!果然是好梦由来最易碎。梦里那个谁呀,他绝对不会承认的白痴,好不容易有女神眷顾了还装什么清高?这下可好,不仅害他没了女神,还连一条小命都……
x!都死活丢不掉!
娘咧!让我死吧,让我醒过来吧!现实里就算没有美女垂青,至少还有雾霾可以呼吸,还有地沟油可以吃,还有垃圾山泉可以喝,大街上也还是有不少美女的。
大概是他的反抗意识太过强烈,梦随心转。果然还算老天残留了一丝丝良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叫人发疯的无边虚无退散了,黑暗变成了黑夜。他看到了白色的芦苇,听到了哀鸣的孤雁,感受到了肃杀的冷风。
尽管环境依然不太友好,但谢天谢地,终于换了一个梦。现在,他头上是泛着奇异白的黑云,脚下是坑坑洼洼。
远处若隐若现的烛火在黑夜里并不明亮,却吸引着他的眼球。他如逢大赦狂奔而去,一路上跌跤扑倒,扑起一身泥水,扑起芦花簌簌。
似乎……以前见过这个梦,陌生却又熟悉得紧。
前面是一座破庙,烛火正是从那破败的窗子里透出。他踏进门去,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正俯身将一片草叶放入嘴里。他走过大殿,满身的泥水,湿湿嗒嗒地滴在地上,跟着起了一个一个脚印。庙里的厢房,房门大开,里头有一对男女。男的躺在地上,女的跪在他身旁,俯首凝视,无限柔情,指间却拈着一根金针,恰射出烛火的光芒。
这姿势有些微妙,场景也有些奇特。他好奇地默默观看了一会儿,看着那个女的把银针扎进男人的胳膊,然后俯下身子去。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想也没想,猛地大喝一声:“且慢!”
那女子被他一喝止住,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黑漆夺目,精光四射,充满防备却又掩饰不住哀伤。一见外头来人只是个形容落魄的陌生人,她目光暗淡了下来,垂眸竟不理会,再次俯下身去。
他蹬蹬蹬大步上前,在那女子的唇触到男子手臂之前,扬手将她掀开。女子没有防备,被他一掀掀得摔倒在一旁。他立刻替代那女子,捧起男子的手臂,张口就要凑上唇去,然后在距离手臂还有零点零零一米时停住了。
他在等,等待他的梦醒来。大脑有指示,那女子明亮的眼,枯黄的发,菜色的容,瘦弱的身,再加上这场景,绝对是程灵素无疑。没想到梦境居然到了金庸的书里,倒不知前头那个虚虚实实的梦是出自于哪本让人吐血的玄幻了。此时此景,正是程灵素生命终结之前,帮心上人胡斐吮吸毒血。胡斐所中的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无药可治,就连医术无双的程灵素也不得不采用以命易命之法才能救他一命。如今他来替代她吸吮毒血,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是,人在梦里总是有着奇特的自我保护意识。即使在可怕的梦靥,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性命,便无大碍。一旦涉及到性命,那便是立时就醒。他自小爱做梦,有时候到得性命关键时刻,明明很想继续下去看会发生什么,偏偏就是醒了,不让看到。他想,他这一口下去非得丧命不可,那这可怕的梦便会立时醒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意识并没有回到他的房间,烛火也依然还在。他等待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难道威胁没用?必须得吸上一吸才算是性命垂危,才能醒过来?
思及此,他立刻俯身就臂,用力吸了一口。一股腥臭之味顿时充塞了口鼻,又是热又是寒,让人几欲发呕。他转过脸把毒血吐在一边,眼角瞥见那女子正好从地上翻身起来。见他吸下一口毒血,女子那一双眼睛立刻瞠得圆圆的,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明亮的眸光真比寒星还璀璨夺目。
“你……”女子喉间艰难挤出这么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来第二个字。
真是程灵素啊!他心中想着。是男人哪有不爱美人?但偏偏金庸小说里,他最爱之怜之的却是最其貌不扬的程灵素。她心细如发、冰雪聪明、善良体贴……咳咳,他不是想为她唱赞歌,事实上他最气恼的也是她的又痴又笨又傻。不就是要吸出毒血么?何必要自己亲身上阵?外头抓个人来不就行了?
唉,估计这就是现世报。他心里谋害书中其他无辜的路人甲,没想到今日他做个梦却变成了这路人甲。不过,能让一向处变不惊的程姑娘如此震惊与无语,就算只是在梦里,他也得意了。
心中所想,面上就表现了出来。他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俯下身去继续吸毒血。吸一口,吐一口,然后等待着毒发,等待这噩梦醒来。程灵素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试着阻拦。一口是吸,十口也是吸,她说不出是喜是悲,只在一旁默默垂泪。
待到吐出的毒血转为红色,程灵素低道一声“够了”,立刻递给他一个水袋,“把口漱净!”
他才想回答“不必”,却在她的那不言而威的气势里,默默地照办了。
“我不知还能……你为何……你与我们素昧平生……”程灵素极想找话道谢,却找不出话来说,几次都不成言语,想必也是碰到了此生难得无言以对的时候,毕竟无缘无故谁要来争着抢死?最后她终于只是郑重地问了一句:“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她不说“我们”,他都要忘记边上还躺着个活道具了。他转过头去瞅了一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人,想必这就是胡斐了。瞧这胡斐皮肤黝黑,长相粗豪,又因为中毒的缘故,僵着肌肉,着实难看。但人虽动不了,神智似乎还清醒着,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地盯着自己,像是极力要把感激之情灌输过来。
他微微笑了笑,回过头来回答程灵素:“我姓路,名过,字改之。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也只是刚好不想活了。”
他神色间颇有些得意,想他仅仅只是偶然地路过一下,却轻易就改变了程灵素的命运,这名字当真贴切得紧。哪知道他这视死如归的潇洒话语还未说完,正要给胡斐敷药的程灵素却脸色忽地一变,猛地回过头来,低惊一声:“你叫……什么?”
路过稍微惊讶,把名字重复了一遍。程灵素确定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脸释然与感恩。“原来是毒手医仙路大侠。”
毒手医仙?谁呀?这久仰大名的语气让路过错愕不已,“姑娘,你识得我?”认错人了吧?
程灵素微笑道:“先师在世时常言当世用毒行医之最者,当属毒手医仙路大侠。只可惜路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先师临死时常憾不能再见路大侠一面。我原还奇怪怎么会有人不怕死要来替大哥吸毒血。既知是路大侠,那区区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想必不在话下……”
“等等,等等!”路过听她越说越离谱,什么毒手医仙,什么用毒行医之最?他哪里会这些?“姑娘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毒手医仙,从未学过医,又如何懂得用毒?”
路过说着,忽然身上寒气涌起,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分明。
程灵素惊了一惊,问:“你不是?”
路过无奈摇头道:“凑巧同名吧。”同的还是他胡诌出来的名字。
《飞狐外传》哪时候出现过一个毒手医仙啊?不是只有个毒手药王么?不至于看漏了吧?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这梦里短暂的相会啊,就算是心理安慰也好,他总算是怜香惜玉了一回,没有再干出把美女往外赶的蠢事了。
“既然不是……你……你为何?”程灵素的声音隐约传来,他的意识却离梦境越来越远,再次往黑暗回归。在离开梦境之前,他露出自以为最欣慰动人的微笑,道:“别人不肯好好爱你,你也不肯多爱自己一点,只好我来爱你了……”
啊,真是煽情!路过心里为自己喝彩,心满意足地跌入了黑暗,等待着意识清明远离这倒霉又可耻的梦境。
啦啦啦,我轻轻地路过啊,救了一个程姑娘。我挥一挥衣袖啊,不带走一片云彩。他在心里唱着,颇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