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鸾凤阁。 X
自隆正帝昏迷后,就一直被安置在这里,由董皇后亲自照顾。
一辈子夫妻,患难与共,虽说临老了,因为一些缘故,闹出了些寒心事。
可看到隆正帝成了这个样子,董皇后还是亲力亲为的悉心照料。
兴许正是因为她照顾的极好,才让蛇娘都没把握短期内醒来的隆正帝,只用了两个月,就醒了过来。
只是,隆正帝终究还是那个性子的隆正帝,不会因为一次受创而改变。
在醒来后,不用一刻钟恢复了神智后,第一件事,就是向苏培盛询问如今朝中局势。
等详细听了一遍后,隆正帝闭目休息了足足两刻钟,才再次半睁开眼睛,又问了些细节,面色因为答案而变化。
最终,让苏培盛去传召众臣。
而后,又陷入闭目休息中……
从头到尾,也没理会董皇后一言,甚至都未看一眼。
他本就是这个性子……
董皇后心里默念一句后,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苦笑罢,还得上前关心:“陛下,可要用点膳?”
隆正帝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十分费力的摆摆手,力道虚弱,眉头紧皱,面色严峻。
见此,董皇后知道他心情沉重,不敢在这时忤逆他的意思,但到底吩咐昭容去准备御膳。
没过多久,就听到一阵密集匆忙的脚步声进殿。
董皇后站起相迎,就见赢祥、赢昼、贾环并两阁阁臣,在苏培盛的引领下,大步进来。
行至凤榻前齐齐跪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披……森……”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隆正帝口中溢出。
原本惊喜满面的众人,面色纷纷一滞。
不过随即又都转好,猜测兴许是刚醒来的缘故,毕竟两个月没开口了。
再将养些时候,也就恢复了。
众人起身后,上前数步。
对上的,就是隆正帝那张消瘦了许多,面色严峻的脸。
隆正帝的头,似乎还不能转动……
只是转动着清冷的眼珠,扫向众人。
“皇上,可醒来了!”
赢祥最先开口,满面笑容道。
隆正帝眨了眨眼,以示知道了……
赢昼排第二,跪于凤榻前,泪眼汪汪的看着隆正帝,道:“父皇,儿臣日日盼您早日龙体康复……”
所有人都相信,赢昼说的是真心话……
隆正帝眼神柔和了下,再次眨眨眼,以示他知道了……
赢昼退开。
接下来便是贾环,他对上隆正帝明显多了些深意的目光,忽然咧嘴笑的灿烂起来,上前道:“陛下,您好点了没?”
见隆正帝不说话,也不眨眼,只是眼神莫测的看着他,贾环“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见隆正帝面色渐渐铁青,眼神也愈发锐利,忙摆手道:“诶诶诶,您可千万别动怒,仔细着点……
臣笑的欢实,一是为陛下醒来高兴,二嘛,臣闲暇时,多次想过,陛下醒来后会怎样看臣。
得!
刚才一瞧,和臣想的一模一样!
哈哈哈!”
“贾环……”
一旁董皇后和赢祥一起唤了声,隆正帝脸色着实不好看。
贾环干脆坐在了凤榻边,看着隆正帝,笑道:“您放心!臣对您的江山,一文钱的兴趣都没有。
之所以一直戒严都中,严控关中,就是为了等您醒来。
您不醒来,臣总要防着一手,不能让前事再生一回。
如今好了,您也醒来了,再将养几天,等再恢复些,您就快快的接过兵权去,也能睡的踏实了,哈哈哈!”
见隆正帝眼神变了变,他熄了笑声,温声道:“如今都中已经下雪了,冷的要命。琼州这个时候却还是夏天,光着脊梁都刚好。漫山谷的果子,正香甜,臣真的是做梦都想带着一家人,去南边避寒。
最近两个月,臣天天白天被拘在上书房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臣知道,小五或许是真想让臣陪他,其他人,却是为了将臣困在上书房,他们眼皮子底下,不然,他们怕是一刻不得安宁。
臣原本不爱受这委屈,最后想了想,罢了,只当为了陛下,让他们监视就监视吧……”
此言一出,赢祥、张廷玉等人,纷纷变了脸色,满脸愧然。
他们没想到,贾环竟然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而且还没有抗拒……
隆正帝的面色,却缓缓舒缓起来,费力的张口,含混不清道:“哦路死……真么回系……”
“哦路死……真么回系?”
贾环重复了遍,不明白,一旁苏培盛忙翻译道:“宁侯,陛下问您,厄罗斯大军,您是如何打败的?”
贾环呵呵笑了笑,道:“这个啊,是因为臣的小妾白氏,发明了样威力极大的武器,和传说中的掌心雷一般……对了,就是那天臣往那废逆口中塞的那物什。
臣带了一百箱,也就是五千枚去草原。
就用了这个,以倒卷珠帘的兵法,击溃了厄罗斯的二十万大军。
臣准备,用此物去开拓海外。
日后,等大秦国内再稳妥些,军中也可以装备一些。
其实也就是唬人厉害些,并不是没有防备的手段。
等陛下您好了,看几眼就明白了。”
隆正帝闻言,缓缓闭上了眼,休息了好一阵后,才再次睁开,道:“宁……捉成,慌挣……”
贾环闻言,眼角跳了挑,看向苏培盛,苏培盛也变了变脸色,声音都变轻了些,道:“宁侯,陛下问您,宁泽辰和方静,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变色。
贾环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道:“陛下,宁至的事,臣就不多说了,他死已经死了,还是被臣亲自送上路的。
但宁泽辰……臣当初不忍其身死,就想法子救了出去,送到了西域。
他虽然父死家消,可心中依旧怀着忠义。
在西北察觉了鄂兰巴雅尔的阴谋,并问出缘由后,不避回来后被捉拿杀头的罪名,带军回来救驾。
这回也真多亏了他了,不然,臣就是再有五千个掌心雷,也炸不开神京高城啊!
所以,臣请陛下能宽容他。
当然,宽容不了也不当事,臣送他去海外,总成了吧?
至于方静……
这个,是因为她和臣小妾,就是那个女神医,自幼便是手帕交。
方静自西域归来,其实已经成了废人。
方南天和方冲父子,为了维持方家富贵,执意送她入宫。
等方南天出了事,她自己也快死的时候,最多还有一天活头,臣想法子救了她。
这可不是为了她啊,只是为了臣小妾……
救了后,被臣打包一并送去西域了,保护臣另一个小妾,替臣经营西域,也算是臣的一条退路。”
秦梁、牛继宗等人,都为贾环的坦诚,感到震惊。
为他言语中的事,感到震怖!
想不明白,贾环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敢直接说破?
宁泽辰,弑君犯罪宁至亲子。
方静,同样是弑君反贼之后,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当初她薨逝时的身份,是正儿八经的太子侧妃啊!!
老天爷!
他们震惊震怖,赢祥等人也皆是面无表情。
张廷玉、陈西樵两人,更是眼神犀利之极,看窃国贼子般看着贾环。
然而相对而言,隆正帝本人,却似乎早就熟悉了贾环这种态度,和这种混帐事。
面色不喜不悲,眼神直直的看着贾环。
贾环见之,轻松的笑了笑,还伸手替隆正帝掩了掩快掉落地上的被角,而后道:“陛下,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挂齿。
您真的不用担心。
臣虽无治国之能,也没处理过什么政事,不能替您看着朝堂。
但是,臣却能替您看着这大秦的江山,不被人觊觎糟蹋。
谁都不行!
如今,大秦最重要的事,就是您的龙体早日康复。
您好了,一切事都不叫事了。
小五还是太小,坐在上书房里和坐在监牢里差不多。
十三王爷理事还行,可比起您来,决断力却差的太多。
至于张廷玉,就更不行了,干脆染上了文臣那些臭毛病,如今倒是算计臣算计的溜溜的……
您看,宁泽辰和方静的事,陛下您刚醒来就问了,这都两个月了,他们分明知道,却问也不问。
但背地里一定在算计着什么……
不过您放心,不到万不得已,臣也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都是小家子气的熊毛病!
只是也难怪,毕竟,他们比起陛下您来,相差太远。
如今啊,臣就等您好了后,带着一干兄弟,早日出海打天下。
朝中武勋势大这个最大的难题,也就简单解决了。
您轻松,臣也轻松。
臣是一心想着,和陛下全了这段君臣之义。
最好能够名垂千古,成为后人典范。
所以啊,臣这里,您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忧。
要反早反了,还等现在?哈!您别瞪眼……
至于武勋方面,您也不用多疑,都是识大体的,不识大体的,臣也能压得他们识大体。
所以,您只管养好身子就是。”
满殿人,就听着贾环用温润的声音,如劝说一名亲长好生养病般,劝说着隆正帝。
没有人开口打岔,即使被贾环当面打脸的赢祥和张廷玉等人,也都一言不发。
隆正帝面上肃穆的神色,彻底缓解了,他眼神隐隐有些激荡的看着笑的灿烂的贾环,眼角微微湿润。
贾环却轻轻拍了拍隆正帝干枯消瘦的手,笑道:“您可别太激动,如今你激动不得呢!”
隆正帝闻言,竟听他的,轻轻呼出了口气后,似真的放下心来,说话也清楚了许多,道:“祭天……献俘,尽快举办。”
贾环先是一喜,随即一怔,道:“陛下,不等大年献礼了?”
隆正帝动不了脖颈,挤了挤眉头,道:“不……等了,最好,后日举办。”
贾环闻言,转头看向赢祥他们。
他一直没有操办过具体政务,献俘大典礼数繁多,要看赢祥他们的。
赢祥眉头皱了皱,与张廷玉对视一眼后,点点头,对隆正帝道:“好,皇上,那就后日办。”
隆正帝闻言,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贾环脸上,眨了眨眼后,缓缓闭上了眼,干枯的手,费力的轻轻摆了摆……
苏培盛在一旁悄声道:“王爷,宁侯,诸位大人,退安吧。”
赢祥点点头,带着众人与隆正帝悄然一礼后,率众走出了坤宁宫。
出宫时,见董皇后身边的一昭容,行色匆匆的路过他们,进了宫内,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在乎这些,隆正帝醒来后,众人肩头的担子,一下轻松了太多。
整座江山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如履薄冰,心惊胆战。
出了宫门后,张廷玉忽向贾环躬身,致歉道:“宁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汗颜!还请宁侯见责!”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免了,以后少算计老子……”
“贾环!”
赢祥皱眉喝道:“衡臣诚心致歉,你有点度量才是。怎地满口市井秽语,成何体统?”
贾环呵呵笑道:“王爷,臣是武勋,就会直来直去。
之前是因为陛下没醒,臣不想惹出乱子来,才忍你们,装作看不懂你们的算计。
你们可别真拿臣当傻子了!”
赢祥气结,也有些心虚……
陈西樵却忽然言道:“宁侯,下官有一事不解,实在不吐不快。”
贾环对这个官,感观挺好,觉得他挺像陈廷敬,因为问道:“什么事?”
陈西樵正色道:“便是方才宁侯所列的酬功名单中,为何会有镇国公府世子牛奔?
下官已经知道,他被俘乃是被令家出卖所致,对其坚韧心性毅力也感到敬佩。
可这却不是将其列为一等功的理由。
宁侯,您以为呢?”
此言一出,一直在一旁旁观的牛继宗,面色登时铁青起来,眼神不善的看向陈西樵。
但陈西樵丝毫不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的看着贾环,等候答案。
贾环抽了抽嘴角,对陈西樵的顺眼瞬间没了,看着他道:“所以说,你们文官少掺和武将的事。不懂就算了,还瞎咋呼!
你也不想想,若没有牛奔坚毅不屈,死死的挺在那,会给我们创造机会,深入二十万罗刹军当中,再给他们来个中间开花,倒卷珠帘吗?
这就是大功!”
见陈西樵还是不大满意,想说什么,贾环摆摆手,道:“你真真是死脑筋!牛奔的军功,不止涵盖了这个,还涵盖了镇国公府百年来对大秦的殊勋!
为了大秦的长治久安,牛家甚至不惜舍弃在大秦百年的基业,远赴海外重新开拓。
就凭这点,难道抵不过一个名头?”
陈西樵闻言,恍然大悟,满脸愧然,面色羞惭,转身对牛继宗一揖到底,道:“牛伯爷,下官着实糊涂!!请伯爷见责!”
见他如此,牛继宗自然不能像贾环那样无礼,亲自将陈西樵扶起,道:“陈相与镇国公府并无私仇,只因公事,岂能见责?”
赢祥趁机鄙视贾环:“好好跟人家长辈学学!看看你……”
贾环理直气壮道:“等臣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一定也会这样。”
赢祥竟无言以对,秦梁温严正呵呵笑出声。
正这时,后面匆匆跑来一个宫女,跑到贾环跟前,微微喘息,道:“宁侯,娘娘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