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文俊看着眼前厚厚的文章，长吁口气。他调集马克、柴静等企业办、财政所的精兵强将，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雨神县城关镇企业改制方案》终于成文。

周二上午，陈青云静静地坐在办公室，他要等个客人，也正好借此机会消化常委会带给他的信息。

娄文俊带着打印好的企业改制方案，有点得意地走进陈青云的办公室，他自认为已经很好的理解了陈青云的意图，并且整个改制方案操作性强，应该得到陈青云的赞许。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娄文俊已经被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书记所折服。吕涛在位时，他是被压服，简直看不到自己的前途；现在是佩服，生活充满了阳光。

陈青云接过娄文俊递给他的文章，微笑着说：“娄镇长，先说说大致的内容吧，晚上再拜读这个方案。”

娄文俊预料到陈青云的态度，他xiong有成竹地说：“十多家企业，分成三类：实行厂长负责制的，就是轻工机械厂；改变经营性质的，就是面条厂；其他的企业全都采取承包的方式，经过与厂长、经理们沟通，除豆腐社承诺三百万元的承包费外，东北楼同意上交承包金五十万元，比去年增加十万元；印刷厂、服装厂、工矿贸易公司、工程公司同意五到十万元的承包金，其他企业都是以负责职工的工资福利为承包条件，不同意上交承包金。”

陈青云平静地说：“娄镇长，我向你提个问题，你认为预制构件厂和机砖厂这样的企业，发展的前景如何？”

娄文俊怔住了，他没料到陈青云竟然会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犹豫半天说：“这两个企业迟早会走入死胡同。”

陈青云笑道：“机砖厂难说，但预制构件厂将摆脱不了你的预料。”见娄文俊露出费解的神情，陈青云慢慢地解释说：“我从三个方面分析：第一，他们只能生产初级产品，并且质量得不到保证；第二，预制构件厂的市场在缩小，比如说，雨神县正在开发的楼盘，他们全都是采用现浇，预制构件厂没有从中得到半点益处；第三，大量的私人预制场随处可见，他们质量好、费用低、经营灵活，还想尽办法避税，你说我们的预制构件厂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中，还有生存的余地吗？”

娄文俊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他沮丧地说：“陈书记，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也在认真的思考之中，也不是非得按我的意见办。”陈青云感觉到娄文俊情绪的变化，他可没想打击娄文俊的积极性：“我给你提出点另外的思路：成立城关镇工商总公司，将轻工机械厂之外的企业全都装到这个公司之中。企业办就没必要存在了，将企业办的职能放到工商总公司。总公司的办公楼就不一定放在镇政府，机关与企业分开，你看是否可以按这个思路细化？”

娄文俊细想之后，觉得陈青云的思路实在是高明，他抬头看着陈青云说：“陈书记，我完全赞成你的思路，我再召集企业办与财政所的同志讨论总公司的细节。”

陈青云摆摆手说：“我还有几点意见供你们参考：东北楼的意见应该可以接受，其他的企业都得重新考虑。除镇招待所外，所有的企业不能少于五十万元的承包金，没能力承包就向社会公开招标；印刷厂的承包金可以定在两百万元；至于预制构件厂，可以考虑改变经营模式，但没必要写入改制方案中。”

娄文俊爽快地说：“行，我们先将方案成文，再送你审阅。”口中虽然说得爽快，但娄文俊心中却在打鼓，不知道陈青云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争取后天与企业的负责人见面。”陈青云轻松地说，正准备将自己所做的工作告诉娄文俊，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威武的将军。

“青云，恭喜恭喜。”霍许带着乐开怀进+入陈青云的办公室，不顾娄文俊惊异地站在旁边，开心地说：“你是不是属青蛙的，稍不留神你就向上跳一级。”

陈青云从大班台后面出来，向霍许说：“霍将军好，这是我的同事、城关镇的镇长娄文俊。”

霍许朝娄文俊伸出右手说：“青云的同事，好，今后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娄文俊识趣地说：“谢谢霍将军，你们谈，我去安排午餐。”说完，惊慌的娄文俊大声喊道：“蒋主任，陈书记来客人了，快派人泡茶。”将军亲自拜访，颠覆了娄文俊的认知，他对陈青云的背景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待娄文俊走后，霍许怪异地看着陈青云，好奇地说：“青云，我真想给你做个预测，看你今后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难怪乐小子死心踏地跟着你。猎豹部队第三大队的营地，你有什么想法？”

陈青云摇摇头说：“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孔德机容不了我。因此，能在雨神县工作多长时间，实在难以预料。既然乐大哥愿意与我亲近，那就委屈他继续驻扎在红杉镇吧，那块地也很方便，红杉镇政府暂时不会使用。”陈青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决定接纳乐开怀，也就是说，准备将清微诀的第一层传授给乐开怀。

“没发生什么事情吧？”霍许关心地问道：“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其他原因。”

陈青云将雨神县百货大楼承包的事情告诉霍许，最后他郁闷地说：“承包人肯定来头不小，并且在经济操作方面是高手，或者说有高手指点。他们将雨神县的领导当傻子。这件事情既然被我知道，我也是决策的成员之一，我就不能装聋作哑，像其他领导那样只知道举手同意，于是就将他们的圈套轻轻破去。孔德机肯定不知道其中的深意，但不代表他背后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暴露之后，孔德机肯定会迁怒于我。我并不怕，只是看不到好的结果。”

霍许说：“青云，我相信你。你大胆做就是，地方实在容不下你，你就到部队来，我们兄弟共事。”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陈青云诚恳地说：“霍大哥，你的猎豹部队需要更换服装吗？”

霍许笑道：“怎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情难以解决？”

陈青云把城关服装厂的处境告诉霍许，霍许哈哈大笑：“青云，你的运气还真是不一般的好。我正准备添置一批迷彩服，但需要给每个战士量身定制，你们能做到吗？”

陈青云笑道：“既然你来到雨神县城，就请你实地考察，然后商量具体办法。”

城关服装厂的厂长王新明接到陈青云的通知，激动地等候在服装厂大楼下。这是临街的四层楼，没有院子，底层全部改建成门面出租。如果没有底层的租金，估计服装厂早已关门大吉。

午饭之后，霍许与乐开怀离开了雨神县城，随车带走了两个满脸喜色的老裁缝。当然，霍许的目的也达到了，一个月后，陈青云将为他夺取一个重要的荣誉、要在经常被同行嘲笑的领域内雄起。

十天之后，陈青云将《雨神县城关镇企业改制方案》递交到雨神县常委会讨论。当然，在会议之前，陈青云分别向孔德机、林华、涂家湖做了专题汇报，也与叶飞、毛青、袁媛、乔干、王建军等人进行了沟通。

当孔德机看到眼前的《雨神县城关镇企业改制方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他向陈青云提出的要求，是城关镇的企业，在整体上要实现盈亏平衡，不能在帐面上体现亏损。而陈青云转背就给自己整出了可以盈利两千多万元的改革方案。这就使孔德机陷入两难境地，同意这个方案吧，实在是心有不甘，执行厂长负责制，吕涛手下的这些厂长、经理们没少给自己好处，虽然他来雨神县的时间不长。承包之后，还会有谁会拼命打理自己；不同意这个方案吧，陈青云肯定已经将方案散发到每个常委手中，这小子不会那么乖乖顺着自己的指挥棒转动。

林华的心情与孔德机毫无二致，那种失落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知道，这个方案实施之后，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对城关镇所有企业的控制权。这个陈青云到底想干什么，把大家的好处全都要剥脱干净吗？

叶飞与袁媛是同时收到陈青云递给他们的方案，粗略看过之后，叶飞担忧地说：“青云，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可能是捅了个马蜂窝。”

袁媛不满地瞪着叶飞说：“亏你还是大老爷们，瞻前顾后能做成什么大事。青云，别理叶书记，我坚决支持你，这是大好事。不过，我就是担心你的方案发布下去，引起这些厂长、经理们的强烈反对，你该怎么处理？”

“谢谢两位领导。”陈青云自信地说：“这个过程已经结束了，方案批准后将尽快成立工商总公司。除了预制构件厂和机砖厂，其他的企业都能够达到方案的要求。我不可能照顾到每个人身上，改革嘛，总会有人出局。只要预制厂与机砖厂现有的厂长出局，整个棋局就全活了。”

叶飞笑道：“看不出青云还真是心狠、手段也不错。不过，既然走上了行政的道路，处理问题就不能心慈手软，该出局的人，坚决不能留在局中。”

袁媛也说：“我们肯定支持你的决定，但你能不能给我们透透底，说上一两个厂扭亏为盈的措施，也让我们放心地为你呐喊。”

陈青云心想，到底是官场都老麻雀，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诚恳地说：“袁部长，你不说我也会告诉你们。豆腐社的事情很简单，昨天已经有人与胡林签订了意向协议，只要我们的改革方案落实，他们就签订五千吨蚕豆粉丝的订货合同，并且在合同签订后的三天之内，预付三百万元的货款，让豆腐社进行技术改造、采购原材料。”

叶飞与袁媛傻眼了，五千吨蚕豆粉丝，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袁媛担心地说：“青云，五千吨蚕豆粉丝，几千万的业务呀，豆腐社吃得下吗？”

陈青云笑道：“已经与胡林进行了详细研究，没半点问题，请领导放心。”

叶飞心痒难耐地催促陈青云：“其他的厂呢，快说说，不能隐瞒，不然要你好看。”

陈青云理解叶飞的心情，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更大的领导也不行。他平静地说：“昨天来了位将军，在服装厂带走了两位老裁缝。他们要添置一批迷彩服，并且是量身定制，也算是服装厂的开胃菜吧。”

叶飞瞪着陈青云说：“什么将军？哪个部队的？你怎么不叫上我们呀？”

陈青云笑着说：“霍许将军着急回去，没有麻烦领导了。这是蓉城军区特种部队的领导，部队名称与番号属于军事机密，我也不知详情。如果你们想知道，问方钦亮即可。”

“问方钦亮，那肯定是白费功夫。”叶飞不满地说：“方钦亮与你属于同类型的人，隐藏很深呀。”

袁媛惊讶地说：“青云，你说这是开胃菜，那大头还在后面吧，能透露吗？”

“一两万套工装吧。”陈青云轻松地说：“现在说不准数量，但肯定能拿到业务。”

叶飞与袁媛砸砸舌，别人削尖脑袋也做不成的事情，到了陈青云这里，简直如同喝白开水那样容易，真是天理不公呀，为什么不将运气分摊点给大家呢？

袁媛哀怨地说：“再说一个，我们就不向你提要求了。”

陈青云微笑着说：“两位领导知道我到雨神之前在什么单位工作吧？”

“故弄玄虚。”叶飞不满地说着，突然醒悟道：“省新闻出版局，你是要给城关印刷厂拉业务，这倒真是方便。”

县委常委会上，出现了叶飞、袁媛与陈青云三人对话时同样的问题，但陈青云不愿意将底牌全都放在阳光下曝晒，最后逼得没办法，陈青云向所有的常委表态：“在这个方案中，轻工机械厂完成目标责任；面条厂、预制构件厂、机砖厂转变经营方式并成功转型；其他所有的企业完成承包任务。这三条我可以向县委立下军令状，完成不了，可以追究我的责任。”

因为在百货大楼的事情上，陈青云对孔德机投了赞成票，孔德机也不想过分为难陈青云，同意了陈青云的改革方案，并且要求一个月内，完成城关工商总公司的组建工作。

如果孔德机知道了百货大楼租赁合同的圈套已经被陈青云破解，陈青云的这个方案能否在常委会上通过，还真是个未知数。可惜，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方案通过了，具体的工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