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皇榜告示:家中女子凡是年满十三周岁,尚未婚配者,须得上报府衙州县,于四月二十日送入宫廷。选上者入宫为嫔为妃,未入选者配与三位王爷,余下者皆为宫女。
皇榜一出,杭城许多人家匆忙嫁女,唯恐自己的女儿一入宫廷,便再也无法与父母相见。东府内,采薇将这个消息告知刘氏的时候,刘氏却是满心欢喜:“若果真如此,我们离进宫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还得尽快给苏姑娘办了婚事要紧,”采薇道,“不然让府衙抓了去选秀,可就不好办了。”这里刘氏又命人传话给苏姨母,告知其意。很快,西府传来消息,说已经跟冯家说好了,暂时放下生意上的事儿,三月月底,就来迎娶玉簪。
刚刚送走了出嫁的辛夷妹妹,玉簪便也要出嫁,苏姨母忙的不亦乐乎:“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辛夷一起办了,岂不热闹些。”苏姨母是不知道的,乔家之所以将婚期提前,是因为乔二公子的病情愈发严重,为了冲喜,才提了一个月婚期的。
也就十来天的时间,玉簪被苏姨母关在屋里,不许她出门,还让羽衣好生看着,直到冯家的花轿来临。日日守在茜纱窗下,玉簪长吁短叹:“还记得那个大夫说的话么?他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呢……”
羽衣听了玉簪的话,忙安慰道:“姑娘还信这个?那不过是那个大夫想要赚取咱们家的钱罢了。”见玉簪仍是闷闷不乐,羽衣又道:“姑娘的生辰是六月初六,现在才只三月,等过了六月,姑娘不必担忧。”
后来沁雪和木槿来看过玉簪一回,三娘派了凤尾送去些上好的药材,文旭也从宫里带来些奇珍异宝,玉簪感谢不已:“大约我的命数便是如此了。”月底的时候,冯家用了一乘小轿将玉簪娶走了。
因为迎娶的是妾侍,所以并没有大肆铺张,就连喜乐也没有,只有一个喜娘陪着,羽衣也随着嫁了过去。看着玉簪一身大红嫁衣,消失在天际,苏姨母没有伤感,对苏子安道:“虽说玉簪的婚礼不如辛夷,可到底是嫁了过去,冯家的彩礼也很丰厚呢……”说着便抽身回去看府库里的彩礼。
遥遥看着玉簪出嫁,木槿对沁雪道:“真真是可怜了她!”沁雪正要答话,缺件文远从屋里走出来,快马加鞭朝着玉簪追去。“他……”沁雪指着远的背影,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还是念着玉簪的……”
“姐姐这话错了,”只见含笑袅娜的走出来,说道,“只是跟自己的表妹道别,姐姐多心了。”木槿看着含笑平淡的模样儿,便知她是安慰沁雪的,遂也劝解道:“姨奶奶说得对,姑娘这是想多了。”
待送了沁雪回房,木槿才问道:“三少爷不知道姑娘的心,怎么还去追苏姑娘?”含笑说道:“我也是听夏竹说的,她那次恰巧见了文远和苏姑娘在一处,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知。”
大约是,文远对玉簪还是旧情难忘吧。木槿心想:只是自己家姑娘是天上仙女下凡,沾惹不得红尘,不然怕是要肝肠寸断了。“还是不要说出去,不然顾你那个又该犯病了。”木槿这样想着,便辞了含笑。
这陆府也算是豪门大户,何况还出了一个驸马。所以选秀女的事儿,还专门有一个公公来说,陆家不得选派任何女子入宫。这倒是让刘氏起了疑心,为何不让陆家女子进宫?莫非朝廷已知,陆家藏匿前朝之人?还是怕自己会趁此机会复仇?
还真是用心颇深,木槿说道:“自是江城公主说出了什么,朝廷才会封她为公主,让她下驾东府,打探秘密的。”翠翘也点点头,道:“只是贺香兰还在他们手上,不知如今情形怎样了。”
众人都在暗自猜测着朝廷的意图,梁夫人说道:“可是很矛盾呢,当初香兰被抓,说要她召出前朝之人,还特意嘱咐梅朵找到木槿。所以我想着,朝廷会不会是想让木槿进宫,作为筹码?”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刘氏,刘氏说道:“不管朝廷是何意图,他既不让我们陆家女子入宫,自是知道了什么。可是我们必须选一人入宫,来为我们传递宫中消息。”翠翘想了一会儿,道:“夫人说的极是,那翠巧入宫可好?”
作为细作,作为前朝之人,入宫极其危险。“何况李德辉也在宫里,他可是太祖皇帝身边器重的内侍,自是认识你的。你若是入宫,他必会有所警觉。”刘氏说道,翠翘却摇摇头,说道:“当年是我害了丽妃,我只想着能够替她赎罪。”
这却是万万不可的,刘氏说什么也不让翠翘再次踏入宫廷。“当年是我害了你,你以为入宫就能报得了仇么?”刘氏道,“太宗皇帝阴险狡诈,就算他不惩处你,也会拿你做人质的,到时候,陆府不也卷入其中?”
窗下的木槿说了一句:“朝廷不许陆家女子入宫,翠翘又不能去。我们又得抓住这个机会,所以还是我去好了……”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吃了一惊。木槿又道:“梁夫人书说得有理,如今大少奶奶还在京都,又有人指定了要见我,我想着,还是我入宫最是合适……”
迎彩霞,送黄昏,且记西湖月一轮。
静静的坐在软榻上,想着白日里梁夫人的话,木槿思绪很乱。沁雪替木槿披了一件外衣,坐下来问道:“你真的想要入宫么?”木槿缓缓抬起头,看着沁雪,坚定地点点头:“姑娘可要保重自己……”
这沁雪实在是想不明白,木槿入宫的缘由,还只当是她贪恋荣华。“瑾儿,我知你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应该明白的。”沁雪说道,木槿一直在想,是否将自己的身份说给沁雪,也好让她明白。
正要说出口去,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的让沁雪为自己操心。木槿笑道:“姑娘说的话,瑾儿记下就是了。只是以后我不在身边,还望姑娘好生照顾自己。”沁雪抚着木槿的青丝,点头道:“我自是不愿你入宫,可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木槿便是喜欢这样的主子,对自己如姐妹,就连自己平日里所做的事儿,包括这次因何入宫,她都不闻不问。木槿忽然觉着对不起沁雪,“你必是有难言之隐,”沁雪道,“放心,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是入宫后给我报个平安,在宫里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偏房里,桃夭坐在木槿对面,质问木槿:“莫不是你变了心性,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吧……以前想要嫁给三少爷不成,这次就另择了高枝儿……”一席话说的木槿羞愧满面。
一旁的花影劝解道:“桃夭,不可这样说她,她的人品你我都是清楚的。”桃夭叹口气,道:“我这也是不明白,大家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说说,少奶奶待她比咱们都好,怎么想着入宫了?”
木槿想辩解,花影却对桃夭说道:“她必是有隐情的……你以后说说话还是注意些好。”木槿跪在桃夭和花影脚下,哭着说道:“若是我真的变了心,就遭天打雷劈!只是……只是此事,我是万万不能够说出去的……只求着你们能够照顾好姑娘……”
见木槿如此,桃夭也软下心来,将她扶起,道:“我也知道你的心……好吧,你只安心的进宫,办你的事便可,府里自是有我和花姐姐。”花影也随声附和道:“桃夭说的在理,你也要保重好自己。”
烛影昏昏寂寞长,泼墨月夜下,小桥栅栏处,孤影随身长。想起安逸云,想起夜辰,想起逝去的丽妃,想起江城公主,她不禁长叹,自己等这一天,到如今,足足八年矣。
只要拥有了那两块玉佩,合成一块虎符,便可号令天下,到时,才算是真正的负了仇。她看着墙壁上的《瑾花图》,还有那首诗:风露凄凄秋景寒,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
现在府里不似先前般热闹非凡,不过因为梅朵,翠翘,梁夫人等人住了过来,所以又显得人多了些。雪吟在府里住了些时日,便对刘氏道:“多谢陆夫人这几日的盛情款待,本宫甚是满意,可本宫也要告诉你,现在朝廷是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的身份,但总会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在宫里相见的。”
这话明白的告诉了刘氏,朝廷已经知道东府里的秘密,只是没有证据,无法抓捕而已。雪吟又道:“不怕,等选秀完后,你们离进京的日子也不远了。”然后便携带着柳絮等人浩浩荡荡的回了京都。
花厅里,刘氏和梁夫人再次将大伙儿召集来,说明了雪吟的用意。翠翘说道:“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采薇也同意,蔷薇狠狠的说道:“只盼着快些到四月,然后我就可以为我自己报仇了。”
“木槿不可以入宫,”夜辰忽然说道,“李德辉也是认识她的。”是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梁夫人道:“可是梅朵说,要救香兰,必须木槿前去。若木槿不去,香兰会有危险的。”梅朵也附和道:“那个公公是这样说的。”
一时之间,花厅里议论纷纷。木槿看着夜辰,不知他是何意,采薇却道:“公子也不想想,木槿进了宫去,或许能够保住我们的性命。”在采薇看来,自然是希望尽快帮助夜辰夺得皇位,嫁给夜辰为妻。
看着众人举棋不定,夜辰便说道:“皇榜上说不让陆府女子入宫,木槿她可是陆府之人呢。”采薇立即反驳道:“她那里是陆府人?她又不姓陆,况且她是前朝宫女,对宫里熟悉最多,她入宫去最是合适。”
不曾想到采薇会如此说,翠翘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粉红夹袄的丫鬟,言语之间透漏着自私自利,惹人厌恶。蔷薇也道:“采薇的话没错,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让她进宫。”
还真是姐妹呢,梅朵心想,遂张口预备替木槿辩解,熟料木槿说道:“都别说了,我入宫去是自愿的,只求保住陆府。”“还是瑾儿识大体,”梁夫人道,“好孩子,入了宫去千万得小心,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好生准备吧。”
说话之间,只见落樱急急忙忙的跑来,说道:“夫人……不好了……凤尾她……她……”眼见着屋子里忽然多了一名年轻的男子,落樱住了口。刘氏示意采薇将夜辰带下去,才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落樱这才道出原委,原来她怀了文泽的孩子,被三娘发现,三娘哭天喊地,非要跟文泽讨个说法,让文泽将凤尾送去司刑房。凤尾一时害怕,竟是吞金自杀了。刘氏气恼的拍着桌子,让落樱将三娘和文泽唤来,询问缘由。
陈三娘一进花厅,便哭倒在地:“夫人,你来说说,都是陆文泽惹的祸……如今凤尾也没了,那先前的丁香又上了吊……我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虽然府里众丫鬟都很喜欢三娘的办事利落干脆,可就是看不惯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儿。刘氏将府里的事情交给三娘后,三娘的身体却日渐下滑,不见好转。她也想着将陆府的大权握在手中,可是力不从心。
几乎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了凤尾,如今凤尾这一去,三娘便觉着少了左膀右臂,说是文泽害死凤尾的。刘氏怒道:“你闹够了没有!好好的一个家,都让你给毁了!陆文泽,你也不好生管着你这媳妇儿,天天在这府里胡闹!”
谁想文泽不敢吱声儿,倒是三娘听了这话,站起身,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是前朝皇后,所以府里的人都怕你,所以这府里才会死那么多人,全都是因为你!你想怎样?把这府里变成你的**?”
众人听了这话,不可置信的看着三娘。刘氏一听,脸都气白了:“你如何得知?莫不是雪吟告诉你的?”三娘鼻子里冷哼道:“端午节打醮,我找人替你算的命……怎样,你若是敢动我,我现在就去京都告发你!”
可是刘氏却疑惑了:“算命?谁给你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你的好丫鬟,”三娘得意的说道,“她收了我许多好处呢。”刘氏转过头,看向落樱,目光凌厉。吓得落樱如筛糠般的跪在地上:“我对夫人忠心耿耿,夫人不可听信了她的话……”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印在了落樱的左脸上,落樱只是不住的磕头求饶,连梁夫人等人也在求情。可是刘氏却冷冷的道:“既然有人请求,我暂且放了你,只是从今往后不得迈出府门一步!”
南风软软,拂过柳枝,吹动着枝头上的樱花,星星点点的落在荷塘里。荡漾出好看的波纹来,落樱独自坐在玉槛处,暗自垂泪。想起白日里刘氏给自己的巴掌,她很害怕。她已经知道了刘氏的身份了,就算是现在软禁着自己,难保那天不会出什么意外。
想了半日,落樱抹了把泪水,正要离去,却在荷塘处看到一个靛青色的影子,在岸边徘徊。忽然,那个人竟是跳进了荷塘。“是了,莲香就是在这儿被人害死的,”落樱自语,“只是为何她会出现呢?莫不是教我如何躲避夫人的陷害?”
如此这般想着,落樱也便随着方才莲香的影子,一步一步向着荷塘深处走去。湖水淹没了落樱的身子,只剩下一轮孤月在水泽处荡漾。一片樱花花瓣打落枝头,坠落在此,像是祭奠着逝去的红颜。
风雅轩里,陆文泽一杯一杯的饮着酒,只是不发一言。三娘生气的说道:“怎么把这凤尾的丧事给办了,你得拿个主意才是。”文泽却道:“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府里死那么多人,是为什么?”
仔细想来,三娘才恍然大悟,府里的冤魂,大约是发现了刘氏的身份,才会失去了性命。莲香,绿妍的母亲,还有许多人。那自己,想起这个,三娘竟是慌了神儿:“那怎么办?我……我都知道了……”
“你也真是的,”文泽皱着眉头,道,“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命吧……”三娘咬着唇,后悔与刘氏的是我害了她,可到底脱离了东府,躲避了一场厮杀,被他人杀死,还不如自杀呢……”
三娘痛哭着说道:“你想个主意,不然我们都会死的!”文泽长叹一声,道:“如今,你就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然后按照府里的规矩,给凤尾办了后事……接下来你就呆在屋里,哪都不要去。”
“不然你把我休了吧……”三娘道,“我想着离开这儿或许会好一点。”“你糊涂了?”文泽道,“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文泽负手立在窗前,道:“还是先睡吧,等明儿再说。”
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儿,三娘在心里说道,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想起自己的下场,还真是吓得额头出汗。却这一夜,听着窗外呼呼地寒风,夹杂着干枯的枝叶,在风中摇摆不定。
梦里,三娘梦见刘氏重新登上九龙宝塔,执掌大权,将自己拖进大牢,百般折磨。她急促的呼吸着,然后从梦中惊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惶恐不安的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心有余悸。
下得床来,文泽睡得正熟。三娘点上一盏烛火,来到凤尾的屋子,看着凤尾那如生前般的模样儿,不禁感叹一回。“丁香去了,如今你又走了,丢下我,可怎么办呢……”三娘抚着凤尾苍白的面颊,自语道。
桌案上的贡品新鲜润泽,三娘拿过抽屉里的小刀,削起了鸭梨。“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水果,”三娘将削好的鸭梨放在凤尾身边,然后拿起烛火,点燃了凤尾乌黑的青丝。看着火光在凤尾身上跳跃,三娘笑着躺在凤尾身边,道:“我跟你一起抚养这个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