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一个蝴蝶少年。
关于蝴蝶的想法来源于我那有限的一点生物学的知识。
关于蝴蝶我只记住了一句:蝴蝶是色盲。
怎么……可能?!
身为蝴蝶,穿越花丛,采集花蜜,假若它是色盲,又怎能认得清花的颜色?
身为蝴蝶,沉湎花间,醉卧娇蕊,假若真是色盲,又怎能有迷彩和缤纷的心?
后来我想通了,所谓色盲,也许只是心里边的一个错觉而已,错把红的看成绿的,错把紫的看成粉的,颜色是认错了的旧相识,错与对都是灿烂,只难为了别人,难为了别人的眼。
而蝴蝶的心,依然是明媚娇艳。
至于联系到我自己,其实也只有一点:我认不清我是谁,而谁又是我自己?
我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
也许是因为生在尼姑庵,又长在奶妈和铃铃姐姐那荒原厚爱的女儿国,耳濡目染的爱太多情太多愁太多梦太多恨太多,我便有了女孩儿的爱断神妄、恨怨情殇。
或者我生就男儿身,却长成女儿心,不是蝴蝶,却真有蝴蝶梦。
我那时并不知道蝴蝶其实也很自恋。
身为蝴蝶又恨不能变做蜻蜓,飞过来,飞过去,只因水面如镜,只为照一照影子。
我其实妄为蝴蝶少年。
我那么丑。
我那样讨厌我自己。
我从来不敢正视镜中的我。
那是一个怪物。
直到……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他抚摸着我的身体,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你是个漂亮的孩子。”
夜那么黑,我却下意识地红了脸:“我那么丑……好丑……好丑……的…”
他把我的身体扳过来又扳过去,细细长长的手指像犁地一样,翻锊起我一层火辣辣的热,又一层冷飕飕的凉,汨汨地,我的身上似乎渗出一层水来,那么快,那么旺,潺潺涣涣,快要淹没了我,又实在是载沉载浮。后来他的手就像是在弹琴了,弹拨着我的肋骨和毛细血管底下蠢蠢欲动的痒,我的心中有无数种声音呼之欲出,到底只喊出一句:父亲!父亲!!
我那时也似乎忘记他是谁了。
他是我的体育老师我怎么就糊里糊涂喊了他一声父亲——父亲?!
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一个梦遗。
在那个梦里,他不仅在我身上犁地了,弹琴了,而且他一直夸我:“漂亮,真漂亮,有光滑的缎子一样的皮肤,发育这么好,十二岁就长毛毛了?十二岁就长毛毛了?!”
梦醒之后我发现我就躺在他的怀里,我的“小弟弟”被他拿捏在手里,那里面流出来的东西粘满他一身一手,也粘满我一手一身。
我哭了,不知所措。
那是仲夏夜最安静的时候,式微妈妈睡在屋里。
我和他睡在尼姑庵外面的操场上。
学校那时只有他一个男老师,他说睡操场凉快,商痕我带你去凉快,我就为了凉快而和他睡在了一起。
那是第一次。
以后又有了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一个月后就有学生家长告状到县文教局,说这个学校的体育老师是个大流氓,偷吃男孩子的精液。
我就再也没有了第五次。
他被撤职查办。
而我却从此再也忘不了那四个夜晚。
他是我长到十二岁第一个夸我漂亮的人。
式微妈妈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她哭了。
只说了一句话:“尼姑庵,害人的尼姑庵,好好的孩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偏偏就变成蝴蝶了?!你得有一个父亲管管你了,我要把你还给父亲。”
父亲是血亲。
这是式微妈妈那天告诉我的。
日娃不管娃。
这是式微妈妈偷偷怨恨父亲时说的话。
我十二岁时的那个暑假,式微妈妈一定要带我去找父亲。
那是1981年。
我们坐上汽车赶到西安,又从西安改乘去户县余下的火车。
直到上了火车,她才告诉我:“其实你父亲早已不在大连,他在十年前就回到了陕西,去了户县宁西秦岭深处的大森林,他现在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守林人了”
十年前?
1971年?!
守林人?
我的父亲?!
那时候我才只有两岁多。
那时候奶妈家已经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福生去服刑了,福生第一次越狱了,奶妈和铃铃姐姐都有了孤寒的期盼,而我正躺在奶妈家的摇篮里,眼里只有红灯笼。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为什么父亲从来不曾看过我?
至于其它,她没有说太多。
其实我知道,非在不得已的时候,式微妈妈是不会提说父亲,更不允许我提说父亲的,她似乎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恩恩怨怨,而更习惯无亲无故的日子。
十几年前的那一张相思不尽的男人的脸,似乎早已淡化成褪色的云烟。
都是不得已。
十几年前一个梦,埋藏了记忆又冷却了痴心;
十几年后送子归,掘起了新愁又延续了血亲。
难为了蝴蝶的梦。
难为了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