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痕是《LOVE》编辑部公认的最迷恋普鲁斯特的人。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是众所周知的名著,却很少有谁真有耐心把它从头读到尾。普鲁斯特可以用好几万字的文字描述一个孩子的睡眠,再用好几万字去刻画这个孩子多么希望得到每晚临睡前母亲的一个吻,他的上中下七大部共计三百多万字的内容,似乎就是一场始终等待而又迟迟不肯到来的睡意,一个始终渴求但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的吻。
商痕曾用一年的时间从不间断重复阅读这本书。
感觉那是一个充满情趣的智慧老人,极有耐心地领着他去那些他从没去过的好地方,他在老人的讲述之中昏昏欲睡,走进流年深处,走进记忆的褶皱,童年,少年,青年,老年,一生就这么昏昏欲睡地走完了。
没有酣眠,似乎一直醒着,又似乎缱倦舒坦。
睁着眼睛做梦的感觉让他着迷,是真正的白日梦——眼睁睁地看见很多东西在眼前缭乱,逐一而来,逐一实现;梦里游邯郸,枕着往事入眠,梦里梦外都闻见主人家新煮的香喷喷的黄粱饭。
古今最是梦难留,一枕黄粱醒即休,只是古人的感悟。
商痕却能准确无误以文载梦。
所以商痕说他那些扮演白马的文章都是做梦时写的。
所以主编说:“商痕你可能看多了普鲁斯特,中了他的毒了,通篇都是梦呓,咕咕哝哝的,让人看了一句话也记不住,但又挺感动的,挺心疼的,因为人在看着的时候也跟着睡着了,变做梦中人。
而“驯马师”为商痕扮演的白马撰写的“马经”更具有权威性:“纯天然品质,在月光下踽踽独行。眼睛闪闪发光,目光十分坦率,由于在幽谷之中呆得太久,浑身散发着那些不知名的花香。偶尔抬头望天,表情蕴涵着自由和善良——在这高贵的姿态中谁能体味白马的浪漫和细腻?”
听来让人恍惚,神思遐想,弄不清究竟是在评价商痕本人,还是他所扮演的那匹白马?
主编真是操作杂志的高手,她及时记录了“驯马师”的“马经”,并把它登载在杂志上,其风头和来势包括受读者青睐的程度,全不在白马黑马之下。
而商痕自己,却从此恍惚得不知所以,他觉得那并不是简单的“马经”。
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他的话会让他心乱。
许多的事,许多的想法,以前藏着也是藏着,掖着也是掖着,被人一语中的,就是想藏也藏不住想掖也掖不紧了。
商痕那时候觉得灵魂深处有些什么东西被人窥见了,是隐秘?是隐痛?还是隐私?眼前这个同事,他既不熟悉他的身世,也不了解他的过去,为什么他会一语中的?
那篇“马经”的最后一段中关于白马的评述是这样的:“他与世无争,而又占尽光荣;精力充沛,披肝沥胆,而又沉默平和似乎情有独钟。由于有足够的牧草做食物,他从不与别的动物争斗——他的欲望既平凡又简单,他没有黄金的链条,更没有额头上妍丽的一撮毛,颈须没有被编成细辫来满足主人的虚荣,甚至没有踢铁——这些都是对白马的轻慢和侮辱,他没有家养的技巧和媚态。”
商痕被深深触动。
只有他最明白,那正是他心里的声音——白马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