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从火车里走出来的人,才是钟情。
“钟情,是你么?”商痕觉得自己一定是等了生生世世,等了地老天荒,才等着了她:“钟情,真的是你么?”
七月的阳光,透过月台顶上白色塑胶瓦的缝隙,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脸是透明的粉和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红晕;鼻尖翘翘的反射着俏皮的亮光;嘴是弧线形的,藏着怪点子和鬼主意;眼睛幽幽的有着小兽的惊悸与好奇。乌溜溜的头发直披在肩头,衬着瘦肩,衬着窄窄的腰身;红裙子是从太阳里提取出的那种最纯正的颜色,料子是很少见的轻柔曼丽,似乎每一根经纱每一条纬线都在飘逸,下坠;长裙曳地,裙摆底下忽隐忽现着一双茸茸网眼的黑色靴子,有着菱角一样的鞋尖和小酒盅一样的后跟,就像真正的红狐狸从第一场雪落里走过,抬腿挪窝的红色皮毛被风吹得瑟缩,稍微不慎就露出了小小的黑黑的蹄脚。还有她的表情,商痕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她是知性的,乖觉的,亲和的,诡异的,她集中了商痕所能想像的全部的忧伤和快慰,所有的粲然和悴心,所有的沧桑和纯真。商痕好喜欢眼前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和这红色小狐的妩媚。
有一些东西在陡然间醒来,又有一些东西在刹那里死去。
他伸出了手去:“钟情,欢迎你!”
钟情接住了这只温热的没有一丝冷汗的男人的手,心里扑簌簌惊掠过一阵慌乱:“是商痕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商痕的弟弟。”钟情说:“我有点怕,也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你和商彤长得太像了,像得……像得……就是一个人。我不敢看你,就像不敢看那些噬心的回忆……”说话间眼泪成河。
商痕“瓷”在那里,不知道顷刻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让他心疼不已的感伤之人。他的心无端地狂跳不停,无端地疼痛不止——假如她真是一只红狐狸,他一定做不了那个猎手,哪怕弓箭在手,也只会射到自己心房里去。他宁愿疼,为她而疼;他宁愿死,为她而死。可是此刻,他傻了,傻得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女孩逗笑。难道心里有爱的人,就傻到连一句简单而又普通的“人话”都不会讲了吗?商痕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轻松的词语,最后索性自己也眼泪汪汪:“钟情,不哭,不哭好吗?”
钟情止住了眼泪,脸上是梨花带雨,红粉脆痕。
商痕也止住抽泣,心里是讳愁莫奈,晕酥砌玉。
只会说:“不哭,钟情,不哭好吗?钟情!钟情?!”
终于,想起一件高兴的事:“哦,钟情,祝贺你美梦成真,来西安领奖,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参加了《LOVE》的路遥文学奖的大赛?有多少人加入了小说奖项的角逐?只有你是第一名。”
钟情破涕为笑:“也祝贺你,商痕,你也摘取了散文奖项的第一。我们都是胜利者,为什么还要流眼泪?”
“是啊,我们为什么哭泣?”商痕也在问自己。
答案在最不为人知的地方,藏得越深,越痛苦;藏得越深,越有眼泪。
呵,钟情,你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只为了双泪红垂?
“让眼泪去见鬼吧!”钟情说。
他们走出站台,走出地道,阳光一下子包围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