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自述:我和梦一起来过这里(八)
作者:谭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48

第八天:我终于成为他的俘虏

(1996年7月17日)

一大早坐车往神木县疾赶。

渐进沙漠,透过车窗往外看,只见一座类似小庙似的建筑孤零零地竖立在沙漠尽头的天际,上面有八卦阴阳图形,一瞬间竟有些震惊,那是真正的海市蜃楼!

中途的娱乐项目是爬沙山。自以为体力不太好呢,累得要命,跟芭紫慢慢上,居然在女子中名列第八。商痕第三——以他的体力我想兴许还能搏得第一呢,我怀疑他一定早就知道得第一是要被拿来寻开心的,狡猾的东西,他一定不喜欢被人当做玩具一样戏耍。果真,获得第一名的沙漠王子和第一名的沙漠公主,在山顶上举行了热闹非凡的婚礼。

那会儿他的情绪很恶劣,一个人避开人群,孤独地坐在背风的一隅,像个忧郁王子。“婚礼”结束后我和芭紫一起去找他,在沙地上拉他一起照相,渐渐地他也有了笑意。他说有一丛“沙打旺”很漂亮,要为我拍照,我好像再也拒绝不了他的提议,竟然很听从他的调遣。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了隐隐的幸福感,似乎能和他在一起玩,就那么快乐,就那么不顾一切,就那么心满意足,谁也不想搭理了。

中午抵达神木宾馆,吃了饭,洗了澡,下午去爬二郎山。

那时已知道自己离不开他了,一路都与他并肩同行。

二郎山是一道耸立在黄河岸边的长长的龙型山脊,上面布满形形色色的庙宇,据说签很灵验。在第一个庙前求签,我抽到一支下下签“入山迷路”,他那支也是下下签“渡水无船”,看看那个形容猥琐翻着小本解答的庙祝,我简直没情绪再听下去,商痕自己也是一脸沮丧。再往前走,天竟下起大雨,芭紫、大江他们已在高处的山门底下躲雨,我们也挤了进去。他说他还要求签,芭紫笑他痴呆了,我不置可否。雨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那座规模最大的娘娘庙,我求了一签,还是下下签“风卷扬花”,他跪在那儿摇了半天签筒,里面竟一下子蹦出两支,居然都是上上签,一支是“阴阳道合”,另一支是“鲲化为鹏”,大江在一旁笑说商痕在爱情上要有结果了,我则有些怅惘——心里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希望的人,在爱情上有过极大的创伤和隐痛——我被商彤伤得有多重,我心里的魔障就有多深多高,我已无法逾越,更不得解脱。不管商痕此刻求得怎样灵验的“阴阳道合”的神签,会有怎样“鲲化为鹏”的爱情因果,都与我无关了——那个幸运的女子不是我。

往回走时小雨还在下,我说我心里不平衡,今天求的全是下下签太不吉利了,他则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你到这山上来是不该求什么神的,你自己已经是神了。”顿了顿,又说:“你是我心里的神,美神!爱神!!天神!!!希望之神!!!!智慧之神!!!!!”天呐,商痕,他疯了,我赶紧夺路而逃。

心里那么慌乱,惊飞了一胸腔的小鸟,扑噜噜飞得老高老远,全是幸福,甜蜜,欢情,欣喜,当然还有沉醉,更有爱!

在山顶的花圃里,有一株灿烂的花树,他告诉我那就是锦葵。

他摘了一朵送给芭紫,又摘了一枝并蒂的送给我。

下了山,走过长长的黄河大桥,芭紫说要把花扔进河里,商痕说你敢扔我就敢往河里跳,结果芭紫还是把花丢进桥下的黄泥水。他看着我:“你也要扔吗?”我赶紧摇头,总害怕说迟一步他就真的会跳下河去。这一瞬间我相信他会这样做的,我自信他只会为我,而决不会为别人。有一些极端的念头在他心里似乎根深蒂固,他这一刻的疯狂举动绝不是装出来的,我不忍就这么伤了他。

说好了晚上去散步。吃完饭出来时他已在大厅里等候多时,周围是叶倾城、胡继梅、周瑞、芭紫,莺莺燕燕的一大群女孩。一帮人热热闹闹往外面走,在大院外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他说红色只有钟情才配穿,那女人是糟蹋了这颜色。一路往前逛,这小地方人大概没有见过我们这阵势,好多人追着我们看,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在看他那条到处是洞的牛仔裤,看他被五个女孩前呼后拥着,好不威风。

往回走的时候拐上一条岔路,很安静,他突然问我:“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八岁的女儿,你会相信吗?”

我说:“我相信!”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十八岁那年暑假,我曾跟着一个乡村税收员去清理屠宰税,那是商州山地最贫穷的一个地方,名字叫做梨园岔,是商南与丹凤交界之地,税收拖欠很严重。我们跑了二十多天才收回五百多块钱,那时候一个屠宰税才两元钱,全乡也只宰杀了二百多头猪,且分布在方圆一百多里地的沟沟岔岔。收完税我们就在铁峪铺镇的税务所里休整,所里有一个名叫小雅的女孩是刚从西北税校毕业的,比我大五岁,在这里做会计。后来那个税收员因故回县城去了,税务所里的另外两名老税官也回家收秋,诺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我和小雅。也许是因为寂寞吧,我俩就走近了,那阵子正流行程琳的歌,我和她就天天在她的办公室里听那个砖头式的录音机里播放的《童年的小摇车》。我们在歌声里越走越近,终于好上了。我那时很丑,满脸的伤疤,无论是在中学还是大学从没有女孩注意我,小雅那么漂亮,只有她说我好,只有她对我好。我们俩的时间只有十天,十天里,她像一个温顺的媳妇姐,给我洗衣做饭,变着法子让我开心。十天后我就回省城继续学业。国庆节后我却收到她的来信,她怀孕了。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信的结尾却告诉我,要我不要害怕,好好读书,她不会找我麻烦,给我添乱,她决定和他们所上的那个一直追她的男孩结婚,婚期定在双十日。我当时挺难过的,我以为我会永远属于她,我以为她跟我睡觉就是出于爱我,岂料她嫁给了别人。我写小说后开始有稿费收入,我第一篇小说挣的三百元钱就花在她的身上,我给她买了一条当时谁也不敢穿的麻袋片似的长裙。1995年我刚到《LOVE》编辑部的时候,也曾给她寄去一个包裹,里边装着我在‘露比亚’专卖店给她买的时装,和几套我给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买的日本童装。一个礼拜之后我就收到了女儿的来信:‘爸爸你好,你给我买的衣服很漂亮,可惜太小了,妈妈说让我再缩回去三岁就能穿上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妈妈说你一定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认你的女儿呢,妈妈说你是大作家了你一定不愿意认我们了。爸爸,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体,我今年已经八岁了上小学了,我的学习很好,不用你cao心,你回来时一定要给我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小书包,妈妈说我永远都是你的,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收到女儿来信的当天我又接到小雅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端哭得山崩地裂,她说:‘商痕你知道吗?八年了我终于又穿上了你买的衣服。这些年我总是一身税务制服,夏天最漂亮的裙子还是你大三那年用稿费给买的,当时穿起来像麻袋片人人都说难看,谁知后来是越穿越有人说好,八年之后,竟然成为最流行的款式!和电视里的歌星一样的穿起来很时髦!商痕,只有你有疼女人的心和看得懂女人的眼睛,这些年我从不穿新衣朅是因为没有你,是因为不知道该给谁看。商痕,别恨我,请理解一个女人的苦楚。千万别怪我当初选择了别人,商痕我那么爱你我又怎能耽误你又怎忍心拖累你?我从不后悔跟你一场,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光阴,商痕,快快找个好女孩成家吧,不知道世间哪个女人才有好命…….能做你……做你的妻子……’”

听着商痕的故事,我竟然不生气?我竟然很羡慕很嫉妒那个名叫小雅的女人。我还理解不了小雅选择了商痕又忽然放弃商痕的真正原因,我只想说:小雅,你是幸福的!

夜已经很深,我们在宾馆大楼的外楼梯上坐了下来。

他的话题转向了我:“我很希望在以后能有机会再去一次大连,以前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却不知道有一个钟情。我很想感受一下有爱人存在的那个城市,究竟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我慌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陷进去了,而且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利落,所有的虚词和客套全用不上了,我心里乱得要命。

我说:“这不可能的,我心里有爱,我心里有人,商痕你可不要惹我。”

他说:“钟情你知道吗?是你惹了我。是你的电话惹了我,是你写的那些信惹了我,是你千里迢迢从大连赶来惹了我,你把我心里的爱激活了,你怎能激活了他又丢下他?钟情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知道吗?”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一直都知道,可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低着头,一声不吭。他转过头,要看我的脸,我不肯抬头;他又说要看我的眼睛,转过来站到比我还低的那层台阶上,捧住我的脸。我把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却不敢用力,生怕会咬疼了他。我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和他双手相握、肌肤相亲,一点儿都不尴尬。他说:“我要献媚了。”把身上的马甲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夜太深了,我们准备回去。他用手揽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对我说:“瞧,身高挺般配,是不是?是不是?”

回到房间,电话铃就响了,他的声音仿佛隔山隔水地传来,又仿佛近在眼前:“我爱你,钟情,我爱你,钟情!钟情我爱你!!!”

这声音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听到,最不让人肉麻,也最自然的爱情表白。

他说:“坐下来,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听我说,好吗?”

我像中了邪,连动也不会动了,只是轻轻地听。

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梦里的一切都这么真实?

他说:“《廊桥遗梦》尚且有四天呢,我们却只有两天了。”

我说:“来生吧,来生…….”

他说:“今生都没有,来生还能有什么?今生如果不爱,来生就只会有一堆白骨……”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