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把麻妮娅送到山脚,指着那片枫树林对她说:
“沿着枫树林走,前面就是枫林镇了。”
“你呢?”麻妮娅问。
“我还要上山。”
“你有联系的电话吗?”麻妮娅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没。”
麻妮娅向他要了纸和笔,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给他,他把纸折起来,放进登山包的口袋里。然后,对麻妮娅挥了挥手,转身上山了。
“回信河街,记得给我打电话啊!”麻妮娅在他背后干干地喊了一声。那个人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麻妮娅的话。他很快就消失在麻妮娅的视线里了。
麻妮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伸手去胸前摸了摸,发现忘了把哨子还给他了。她把哨子从脖子上拿下来,对着山上喊:
“哎——!”麻妮娅心里本来想叫他的名字的,但是,一到了嘴边,马上又改过来。
麻妮娅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树顶上飘过去,又从树顶上飘下来。她眼睛盯着刚才他消失的山路,希望能够从树林背后再看见他的身影。但那条山路上什么影子也没有。麻妮娅把哨子放在嘴里,用力吹了起来,她一连吹了十几声,她想他肯定能够听见她的哨子声,因为她昨天就有这个经验,进山很深了,依稀还能听见山脚下的喊叫声。可是,她吹过哨子后,等了很久,他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麻妮娅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端详着手中的哨子。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铜哨子,跟麻妮娅平时看到的铜哨子没有区别。如果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就是这个铜哨子的外表很光滑,棱角的地方磨得很平,颜色发黑。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来,这个铜哨子跟他很多年了,他平时不一定用得着,但夜里没事时,经常会拿在手里把玩吧!麻妮娅发现,串在铜哨子上面的那根绳子也很特别,它不是一般用的绳子,是麻,可能是他用山上的麻织的,看起来很粗糙,摸起来却很柔软。
其实,麻妮娅知道他肯定能够听到哨子的声音。这是最让她伤心的地方。因为她发现,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舍不得的念头。这种感情的萌动让她吃了一惊。这对她来说是第一回,她对夏孝阳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依恋。这种感觉的出现也让麻妮娅警觉起来,她坐在那里问自己,是不是被这个男人吸引住了?喜欢上他了?但麻妮娅很快就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自己并没有喜欢上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他们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子。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依恋,更多的可能是出于对生活的一种失落,她又从山上回到山下,又回到正常的生活,又回到各种计划之中,在各种目的之间奔波。她可能再也找不到那种孤身一人被困原始森林里的恐慌感了;再也找不到在最绝望的时候,听到哨子声音和看见灯光时的那种喜悦了;再也不可能吃到那么香的食品了;再也不可能在深夜的郊外,依偎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安稳地睡去了;再也不可能看见那么金光灿灿的森林;再也不可能发现自己化成一缕白烟自由飘荡。而且,麻妮娅也意识到,从这以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这一点,他可能比她更清楚,因为他就是从她这个世界出走的人,他不会再回到原来这个世界来。所以,他即使听到了她在山下的哨子声,也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
麻妮娅也不知道在石头上坐了多久,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住。她已慢慢平静下来,但她知道,内心依然平静不下来,对她来说,现在好似站在两个世界的交叉点,而她这时,既不想上山,也不想下山。她听到包里有手机震动的声音,那是来自她的世界的呼叫声。她是属于那个世界的。她突然对自己的世界产生了戒备,对那个世界产生了怀疑。她以前是深信不疑的。她知道这个世界有这样那样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体上是满意的。她也不满一些现象和规则,但她就是这些现象和规则的参与者和制造者,她以前都心安理得去做了,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反思一下,能不能不这么做?能不能做一些改变?也就是说,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马不停蹄,根本没有想一想这么奔跑的意义。当然,她知道自己也是不可能再上山,那等于要她丢弃原来的世界,做一个跟原来完全不同的人,过一种跟原来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想要,但她更知道做不到。一想到这一点,麻妮娅感到面前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