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又上“幽灵号”
作者:作家水上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35

千禧年元旦将至,对于那些休假在家的船员们来说,最倒霉的一件事莫过于接到公司的调令。一听到电话铃声,他们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落在话机的显示屏上。如果屏上显示的是公司船员部的电话号码,不妨听之任之,直到对方失去耐心挂线为止。那些喜欢耳根清静的船员,干脆将电话线一把掐了,倒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休假的船员不想上船,而那些在船的船员吵着闹着要回家,这令船员部的调配人员左右为难。这天,胖脑袋经理按照电话簿上的号码接连拨了十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后来,又心灰意冷地拨起付涛家的电话号码,居然一下子接通了。这多少为胖脑袋挽回了一点脸面。胖脑袋一时高兴,竟然记起了付涛上次漏船的事情。为了避免再吃闭门羹,胖脑袋只好厚着脸皮说:“付涛,帮帮忙!自从你上次漏船后,那个岗位一直空缺。我看,属于你的岗位还是应该由你来补上。现在船在广州修船……拜托拜托!”

付涛本来不想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但是考虑到眼下手上缺钱,加上自己的行李还留在船上,于是卖个顺水人情,说这个忙我帮定了,不过,也请您往后多多照顾。胖脑袋一个劲地说:好好好!就这样,付涛上船的事情正式敲定。上船时间定在2000年元月1日,恰好是新旧两个世纪相互交替的关键时刻。

放下电话,付涛对上船一事只字不提,直到上船那天才向夏荷说起。夏荷问:“千禧年的第一天,你就要远走高飞?难道你就不能迟点走吗?”

付涛哭丧着脸,显得进退两难:“我已经答应胖脑袋经理了。如果现在反悔,只怕他日后报复。到那时,想上船就没这么容易了!”

夏荷哽咽着说:“如果还不起利息,就将房子卖了。我才不稀罕住什么高楼大厦,也从来没指望你能够大富大贵,我只希望我们能够长厢厮守,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尽管你一无所有,但这并不能影响我对你的爱。你是我的丈夫,我还能嫌弃你不成!”

听夏荷提起“一无所有”四个字,付涛就感到自卑和绝望。想起自己无才无貌,无儿无女,无钱无车,就连床上功夫都不尽如人意,付涛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付涛无法和夏荷的前夫——那个风流倜傥、腰缠万贯的叶状元相媲美。而自己所能给予夏荷的,除了一份高烧不退的爱情,实在是一无所有。其实,付涛又何尝不希望让夏荷吃好喝好穿好住好。然而,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得花钱。况且,又是住在广州这样的大都市,没有钱的人简直生不如死。生活的重担,犹如泰山压顶,容不得每一个都市人停下匆匆的脚步。再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靠女人养着。

夏荷又说:“我嫁给你,不图吃不图穿,只图你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一生一世疼我爱我呵护我。可是现在,刚结婚几个月就要走,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我还爱你啊!”付涛嘴上嘟哝着,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同为天涯沦落人,付涛何尝不理解夏荷此刻的心情:死心塌地的爱一个人,忽然有一天那个人背叛了她,这好比晴天响起一声霹雳,谁也无法承受。感情世界坍塌了,受伤的人往往因此缺少安全感,所以更加渴望得到一根粗大而结实的感情支柱,好让自己有一个温暖的依靠。

想到这里,付涛将夏荷一把搂在怀里,夏荷浑身上下顷刻间被一股幸福的暖流紧紧包裹。激动的颤栗了一会,夏荷哽咽着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付涛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绝地点了点头。

夏荷随即抹了一把泪水,转身进了卧室,开始为付涛打点行装。女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付涛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夏荷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摇来晃去,忽然心头一热,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夏荷看到自己的脆弱,付涛迅速将视线移向窗外,背对着夏荷,直到泪水风干以后才转过身来……

如果将广州比成一片叶子,那么大街小巷就是叶子上蜿蜒密布的叶脉,而公交、的士等各种车辆则是城市的汁液,在叶脉里日夜穿行。从天河城乘大巴直达修船厂,长达一小时的路程只需两元钱。大城市毕竟是大城市,交通便利,票价便宜。付涛再一次体验到身处现代大都市的优越性。

付涛上船那天,夏荷特地向医院请了假,然后将付涛送到船上。当付涛牵着夏荷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无数艳羡和好奇的目光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女的是谁啊?长得不错嘛!”船员们都知道付涛离过婚并且一直单身,此刻见付涛身旁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目光里写满了疑惑,语气中流露着艳羡。船员们站在舷梯口,一边假装着和付涛热情地打招呼,一边用色迷迷的目光笼罩着夏荷。付涛知道这些好色之徒难免会意淫,但毕竟他们没有侵犯到夏荷的身体,所以并不在意,相反却从同事们惊羡的目光中收获着巨大的喜悦与满足。

再次回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只有6平米的小房间,付涛倍感亲切。毕竟,这里曾留给他太多太多的回忆。听说付涛领着一个女人回来了,陈青山也跑过来凑凑热闹,而田艳则像跟屁虫一样跟在陈青山后面。付涛正和陈青山寒暄着,只见夏荷与田艳紧紧地抱成一团,有说有笑。

“师姐,新婚快乐!”田艳说罢,噘起樱桃小嘴,露出一脸不满情绪。“师姐,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哼不哈,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被蒙在鼓里!昨天在路上遇见住院部的小红,听她提起这事。后来,我请假到船上来看我老公,所以没有时间去找你……”

原来,田艳和夏荷是医学院的校友,学的都是《高级护理》,毕业后又被分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夏荷比田艳年长,算是田艳的师姐。

田艳回头指着陈青山对夏荷说:“对了,这就是我老公,陈青山。”

夏荷打量着陈青山,连连称赞:“不错!不错!小伙子又高又帅,一表人才,和你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

田艳望着付涛,问道:“这位一定是姐夫了!也不错嘛,看上去挺老实的!”

听田艳在夸奖自己,付涛不由自主地抬起目光,正好与田艳的目光对接在一起。田艳的脸顿时现出一片绯红。田艳慌忙扭转头,和夏荷唠叼起别的话题。

元月份,付涛和陈青山正好都干白天班,除了白天工作八小时,晚上可以自由活动。每天下班后,四人一道下地吃海鲜,喝酒,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后,虽然疲惫不堪,但付涛“性”趣盎然。付涛的情绪很快传染给夏荷,夏荷显得有些失控。这天晚上,夏荷竟然破例吻了付涛的下身。婚后,付涛曾无数次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但失败率均为百分之百。其实,这也不能怪夏荷。学医的人,大多有洁癖。夏荷敢于挑战自己的洁癖,想必也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面对夏荷的主动出击,受庞若惊的付涛实在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欣然接受。之后,俩人紧紧拥在一起,来了一个法式长吻,付涛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第二天一大早,船长接到船员部通知,说公司领导将上船检查工作。根据以往不成文的惯例,公司领导上船检查时,所有船员家属都必须离船。原因很简单:只要家属留在船上,船员们就难免会分心。毕竟,船员们和家人分开太久,家人的魅力远远超过公司领导。但是,如果船员们都躲在房间里和妻儿亲热,岂不是将公司领导晾在了一边?倘若家属全部下船,所有船员势必集中精力陪同他们检查,听从他们调遣,恭听他们演说……这样一来,才能充分体现出领导阶层的威严。

早上七点整,二十多名船员家属匆匆吃过早餐,在船长和政委的催促声中浩浩荡荡地走下舷梯。家属中间,上有年迈的老人,下有襁褓中的婴儿,行动多有不便。正好这几天冷空气南下,天气阴冷,家属们走投无路,只好选择逛商场,因为商场里有空调,不至于将她们冻僵。公司领导上船检查,害得家属们像难民一样流浪街头,船员们为此抱怨不停。但是,为了顾全大局,船员们只好将满腔怒火强行镇压下去。

家属下船后,水手们在舷梯口挂起了“欢迎公司领导莅临检查”的横幅标语。接着,全体船员在梯口两边一字排开,静候领导光临。公司领导原定于上午八点整登船,但是只到中午十一点半仍然不见人影。船员们精疲力竭,忍不住报怨起来。

付涛气愤地骂道:“公司这群王八蛋说话不算数,真不是东西!让船员们苦等不说,还让家属们都跟着遭罪!”

就连一向头脑冷静的孔夫子也开始冷嘲热讽:“这些人就是这副德行,七点开会八点到,九点不误听报告……”

直到中午十二点,公司领导加上一群跟班的大约三十多号人,终于在船员们焦灼的目光中姗姗来迟。上船后,先吃饭喝酒。公司领导在餐厅里用餐,船员们只好退避三舍。水手们端着碗或站或蹲挤在走廊里,望着碗里的萝卜白菜,再想想领导面前的大鱼大肉,心里极不平衡。

付涛第一个将情绪宣泄出来:“咱们船员都是他妈的大傻蛋,什么石板鱼龙虾啊,从来都舍不得吃,结果省下来都喂‘狗’去啦!”付涛说到“狗”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洪七公在一旁拍手附和:“骂得好!”

孔夫子忙将食指竖在唇边,用嘴长嘘一声,接着说:“小心隔墙有耳!”

付涛又故意抬高嗓门骂道:“这年头,真他妈的邪屄!我们人类竟然没有权利‘屌’‘狗’,难道我们真的连‘狗’都不如吗?”

大喇叭指责付涛:“你小子总喜欢将‘骂’字说成‘屌’字。‘屌’字本来是名词,却被你当作动词用了。汉语,都是被你这种人给糟蹋了!”

一向少言寡语的二水汪风也插上一句:“注意点!小心被狗咬!”

听汪风这么一说,洪七公反倒来劲了,握着一双筷子手舞足蹈,一边舞,一边嚷:“别忘了,我是丐帮帮主,我会打狗棒法。”

杀猪匠出身的于屠夫也忍不住冲动地吼道:“他奶奶的,我宰了这群狗崽子!”

这时,船长朝走廊里伸出脑袋,厉声喝道:“不要吵!”船长一声怒喝,吓得洪七公等人如鸟兽散。

大喇叭开玩笑说:“洪七公不过是只纸老虎!”

酒足饭饱,领导照例要午休。午休期间,全船务必保持肃静,谁也不能惊扰领导的美梦。等到下午四点钟,领导从梦中醒来,打了三个哈欠,又伸了五个懒腰,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又过了半个小时,领导终于调整好状态,宣布开始检查。船长带领所有高级船员全程陪同,只要领导提出来的问题,不管是对是错,众人一致点头,统一口径:“是是是!”“对对对!”“马上整改!”。折腾到晚上八点钟,领导例行公事——召开全体船员大会。

此时,家属们已经在岸上吃过晚饭,匆匆赶了回来。听说公司领导还在船上,大副太太领着一群家属径直冲进会议室。大副太太是一名律师。律师能言善辩,最怕找不到对手。女律师怒气冲冲,开门见山:“这里谁是最高领导?”

公司领导向来目空一切,和船员们说话时从来不拿正眼瞧对方。这会儿见家属们蜂拥而至,心想这群女流之辈从未见过公司领导,这次一定是慕名而来,于是颇有些沾沾自喜,并且不无骄傲地说:“我就是!”

“那好!请你站出来,让我瞧瞧!”女律师横眉冷对,语气里浸透着浓浓的火药味。“我来问你,你们上船检查,船员家属碍了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让家属离船?如果换作你是船员家属,你又将作何感想?你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这些家属,上有老,下有小,天气又冷,你让我们在外面忍冻挨饿,请问你居心何在?再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当得起吗……”

船员们大多逆来顺受,根本不敢和公司领导分庭抗礼。此刻,见有人揭竿而起,船员们都暗暗在心里拍手称快。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公司领导,向来只善于出招,而不善于接招,眼看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而且招招狠毒,自然难以招架。俗话说:有理行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公司领导自知理亏,当下无言以对。

公司领导危难之际,正是马屁精立功之时。几乎不用多想,领导身旁的马屁精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向女律师开起一阵连珠炮:“你是谁家的家属?怎么这样没礼貌?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和公司领导说话呢……”

女律师不甘示弱,当即挥戈迎击:“滚开,你没资格和我说话!”女律师义正词严,令马屁精不战而退。领导见平时伶牙俐齿的马屁精败下阵来,当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当时,患有严重“妻管严”的大副也在现场。见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大副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大副拉住太太的手,代太太向公司领导赔礼道歉。大副太太正在气头上,牛都拉不住,当下又臭骂大副一顿:“你被狗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还自觉光荣?你还算什么男人?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你死活,让你自生自灭,你好自为之吧!”大副太太指桑骂槐,大有隔山打牛之功效。在场的船员和家属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被骂成“狗”的公司领导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场唇枪舌剑的战争中,最后以家属们的胜利而告终。打那以后,公司领导每次上船检查,都会给家属们分发红包,数目不多,但心意可嘉。此外,“请家属吃饭”也成为公司领导上船检查时的重头大戏。就这样,大副太太舌战公司领导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为美谈。有些好动脑筋的船员还总结出这样的经验:人不能像老黄牛一样,总是屈服于主人的长鞭之下。牛不胜怒“蹄”之,好让主人也知道自己的利害。

话说公司领导遭大副太太辱骂后,当夜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全船上下人心大慰,就连一向惧怕公司领导的船长也一个劲地拍手叫好。

一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付涛和陈青山夫妇下地喝酒庆祝。四个人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后横七竖八地挤在一张小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醒来,付涛和陈青山面面相觑,夏荷和田艳则搂在一起开怀大笑。付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陈青山的老婆睡在同一张床上,心中甚感快慰。付涛朝陈青山得意地笑笑,谁知陈青山的目光更加诡秘。付涛抓抓后脑勺,在心里一盘算,方才想起陈青山也同样和夏荷睡在同一张床上,而自己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心里又忍不住涌起一阵失落感。

就这样,四个人在一起吃喝玩乐,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付涛和陈青山也因此结下了莫逆之交。工作时,俩人形影不离,聊的话题也都不外乎夏荷和田艳。白天,付涛和陈青山上甲板干活,夏荷就和田艳一道下地闲逛。俩人边逛边聊,聊的内容多半与付涛以及陈青山有关。田艳夸付涛老实巴交,夏荷就夸陈青山玉树临风。俩人嘻嘻哈哈,快乐也就无处不在。每次下地回来,俩人都不忘为自己的老公买回一些零食和日用品。陈青山喜欢喝茶,田艳特地买了几斤精装的乌龙茶。付涛喜欢吃巧克力,夏荷总是拈最贵的买。俩人提着礼品,又嘻嘻哈哈地逛回来。这一天,便在嘻嘻哈哈中溜走了。后来,夏荷和田艳的假期已满,遂回到医院上班。下班之后,俩人又直接坐公交来到船上,和自己的老公团聚。夏荷需要值夜班的时候,付涛就抽空去陪她。这样忙忙碌碌的日子,倒也过得挺舒心。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被装扮一新的“海上幽灵号”开出浮船坞,进行最后的扫尾工程。这时,接到公司航次指令:在泰国REYONG港装木屑粉,前往美国新奥尔良港卸货。听说船将去美国,田艳和陈青山开始秘密计划随船出逃。原来,陈青山早就打算和田艳一起投奔远在美国的亲戚。由于田艳的护照迟迟没有拿到手,所以一拖再拖。不过,就算田艳如期拿到护照,陈青山也不想那么简简单单地移民美国。其实,陈青山心中还藏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计划,即打算趁船靠泊美国港口时找来ITF官员,为自己主持“公道”。

ITF,全称为“国际运输工人联盟”,是一个为捍卫运输工人利益而成立的国际劳工组织。ITF官员每年为世界各地的远洋船员追回被拖欠被克扣的工资不计其数,成功率达百分之百。按照国际海协当时的明文规定:远洋船员的最低工资标准应不低于每月900美元(按当时的汇率,折合人民币大约7000多元)。而公司支付给陈青山的月工资只有人民币3000元。事实上,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所以不可能与国际接轨。陈青山正在努力寻找机会钻法律空子,好让一直闲置的ITF发挥余热,并且为那些不敢找ITF的远洋船员开个先河。

陈青山从18岁就开始跑船,一转眼跑了10年。陈青山的梦想一旦实现,他将得到一笔为数不小的补偿,足够他和田艳生活下半辈子了。期待已久的陈青山,此时仿佛看到了前方的胜利曙光。

开航前几天,田艳回到医院办理了停薪留职。这样一来,即使出逃失败,田艳依旧可以回医院上班。与此同时,陈青山为田艳随船出逃一事紧锣密鼓地忙开了。他提前将挂衣橱里的衣服全都腾了出来,并且在里面安放了一只小木凳,准备开航前将田艳藏在橱子里。一旦船开到公海上,便大功告成。陈青山担心衣橱密不透气,又特地在衣橱上方不显眼的位置打了几个小孔。

离别在即,付涛像一只饥饿的狼,拼命地折腾夏荷。夏荷有些疲倦,但她还是尽可能地满足付涛。临别前的那天晚上,付涛总共要了三次。期间虽然出了一点小故障,但并没有影响性爱的顺利进行。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付涛浑身瘫软,举箸投足皆有不便,遂自嘲曰:“做男人真辛苦!”夏荷是学医的,自然了解“男人作爱后容易疲劳”的生理特点。见付涛疲倦不堪,夏荷心疼极了,紧紧抱住付涛亲吻不止。

这时候,水手洪七公奉水手长之命前来敲门,说船要开航了,还不快送家属下船。

崔莺莺送郎,一片伤心说不出来。

离别时,情切切,意绵绵,全世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夏荷和付涛“怎一个愁字了得”。夏荷将头深埋在付涛的怀里,以泪洗面;付涛翘首望天,旨在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滑落。谁也不愿看到谁落泪,只是用沉默安抚着彼此内心的脆弱。

紧紧相拥之后,付涛悄悄将离愁装进行囊,故作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企图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爱情的包袱,谁都能拿得起,但不是谁都能放得下。付涛的脚步,因为爱的牵绊,沉重如山;夏荷偷偷藏起无声的泪滴,假装坚强地莞尔而笑,旨在让付涛放心远航而无后顾之忧。可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夏荷的世界晴转多云,风雨雷电纷至沓来。因为离别,夏荷突然恨透了这个世界。

君不知:这是生离,而不是死别,又何须这般感伤;这只是俩颗心的漫长旅行,环绕地球一周后,终将回归起点,合二为一;这只是一份真爱的艰难跋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终将修成正果,苦尽甘来……

毕竟,时代的巨轮,早已拉近了天涯与海角的距离,同时也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而夏荷和付涛的离别,其实早已走出了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冷艳,也走出了王维的“劝君更进一杯酒”孤寂,更走出了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怆。

“呜——”伴随着汽笛一声长鸣,万吨巨轮犹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去。天空渐渐落下帷幕,眼前的世界慢慢趋向模糊。远处的码头上,夏荷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渐渐浓缩成一个小小的点,融汇入了苍茫的夜色中。付涛像雕塑一样静静地伫立在船尾甲板,任凭咸腥的海风亲吻着决堤的泪水。身后螺旋桨卷起的层层浪花,翻腾着,久久不肯平息,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激荡着莫名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