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剑法卓绝,方才真是我等唐突,见笑了。”便说这一阵风波过去,天行见得杨痕无事,这才将他扶正,交到月儿手中,看向那绿衫女子。光色氤氲,流月长发,好生如雾似梦般的模样,再瞧这若隐若入的双眸之中,分明又有几分飒飒英姿,当真是难寻的佳色。
“多谢,姑。”这杨痕此刻好了些许,自然也想谢过绿衫女子,便是抬了头见她离得如此近,心中恍惚竟是有些慌乱。那一个“娘”字生生哽在喉头。再看那对似水的眼眸,居然望着自己,一时间只觉得悬空而浮,哪里还敢再瞧,那头便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姐姐,你好厉害啊!”再说月儿正是一手搀住杨痕,霎时觉得有些沉下去,便知二哥心事,如此甩去一个眼神,才叫杨痕讪讪的回了心思。
那绿衫女子倒也未将旁人神采瞧在心中。此刻依旧看着杨痕,目光淡淡而来,带疑带思,却是有些失神。方才自己明明止了他的血脉,为何止不住他的血,而那颗珠子,竟有这般功效。这几人,又是什么人?绿衫女子心中默默有些计较,这心思念了一刻,便又向了别处去。此刻只是勉为浅笑,也难多做回应。
几人当下无言,却是尴尬片刻,猛听半空之中“嗖”的一声。那绿衫女子宝剑顿时出鞘,口中边喝了声:“小心。”手起剑过,只瞧是一颗花生落地。
“何人!”天行见得,自也连忙拔出剑来,将月儿与杨痕挡在身后。这话音方才一落,便见一道黑影自半空蹿落下来,众人定眼一瞧,竟是那拦在楼梯口的黑衣人。
“看剑!”绿衫女子见得来者,眉头一皱脚下一点,身子便是飞窜而去,宝剑银光大胜,直向黑衣人。那黑衣人提着酒壶送向自己嘴里,单手一出将宝剑压下。女子翻身又起,脚下变幻无穷,手中一舞宝剑便似蛟龙般翻转不休。
“青舞式。”黑衣人双脚立在地上,一手拆解,口中边那般淡淡说道。再是脚下一踏,那女子腾空而起,将宝剑举过头顶带着银光瞬斩而下。黑衣人抬起手来只那一画,衣袖带劲动,竟是扯着绿衫女子在半空之中连连翻转。
“腾云式,八方式。”黑衣人说着,将手向下一带,又将那姑娘连剑带人拉到地下。只看剑不饶人,又是一阵连绵之刺,姑娘脚下翻飞而踏。黑衣人侧身一躲,手中一弹,便听宝剑“嗡嗡”而响。那气劲瞬时传来,竟叫人隐隐握不住手中之剑。
“鹤行百步,红莲宵断。竟这么巧。”不过随口罢了,黑衣人手中一提,那气劲瞬时呼啸,宝剑竟是脱手而去,被他收入掌中。再说这黑衣人将剑持来手中端详片刻,便是点头称道:“剑若流光,寒胜冰霜。好剑。好剑。”
“还我剑来!”
那女子见得宝剑被夺,便要上前相争。却被天行一剑横出,生生将她挡住:“姑娘且慢。”一时身形受阻,绿衫女子脚下只得一顿,又听得天行继续道,“这人深不可测,我们不是他对手。”
只说方才那几招绿衫女子心中也有数,但这宝剑在别人手中,心里如何不急,此刻被叫住,才是微微冷静下来:自己方才已尽全力,而面前这人只凭单手随意拆解便破尽她的招式。口中还能将自己的剑招一一数出,分明不是好对付的,此刻除却罢手,又能如何?
“阁下究竟何人?”待得姑娘稳住步伐,天行便是抱了剑施上一礼,心中也不免起上三分思量:这黑衣人在客栈时便拦过自己,此刻又出现,恐怕不是巧合。而且以他的修为,若是要伤害几人,几人怕是也全无还手之力。
“小姑娘,这剑可是你父亲所铸?”黑衣人听来,倒是不做理会,只这手中发力,将宝剑送出。
那姑娘知他送剑而来,便是抬手一接,将宝剑入了鞘道:“前辈认得家父?”
“当真是巧了。”
“前辈是何人?”
“你们伤了官家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速速离开此地!”一言而罢,黑衣人也不多做理会,只那脚下一踏,身形便猛然蹿去屋顶,瞬时瞧不见踪迹了。
“前辈!”
那女子望着远去的黑影,不得追了一句,那人不曾回头,便只得叹声作罢。天行在旁瞧她神态恍惚,唤她道:“姑娘,前辈说的不错。我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是啊,姐姐,咱们先离开这吧。”月儿搀着杨痕,只看得自己这二哥真是不争气,这见得别的姑娘漂亮,整个人都傻了一样。
“嗯。”只这一应,绿衫女子便要动身,可这脚下踟躇,却又停了下来。
天行瞧得,又问一句:“姑娘?”
“几位先行一步吧。”
“姐姐,一会那些坏人再回来就麻烦了。咱们赶快走吧!”月儿见得,也连忙搭起话来。
“几位仗义相助,多谢了。”
天行听她意思,知她无意同行,便是又追问起来:“姑娘剑法超群,我等却未帮上什么忙,还让姑娘见笑了。只是姑娘是否有什么难言之处?方才这一众军士,又为何为难姑娘?”
“这。”瞧来便是难言,绿衫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几位,可否借我些钱银,他日定当奉还。”这话一出,几人却是一愣,便听她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初来此处,本是想找个地方住下,却不想荷包被人偷了。一时间不知该去何处落脚,便一个人在外面走着,见得有军士,想是寻他们相助。却不巧被说做是歹人,此后之事便是诸位所知。”绿衫女子说着,手中微微抱剑而礼,“若是几位得便,可否借些银两与我,他日定当归还。”
“他们太过分了!姐姐哪里像坏人嘛!居然还敢调戏姐姐!要不是姐姐心地善良,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早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了!”月儿听得,却是义愤填膺起来,“姐姐,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客栈好了,天这么黑了,你自己去找地方住也不方便。”
“姑娘这里有些银票,你且拿去用吧。”天行看自家这妹妹口无遮拦,这连忙拿出银票将月儿挡住。
“大哥!这大半夜的你让姐姐去哪里找地方住啊!”
“月儿!”这自己妹妹如此,天行又能如何,此刻再是开口,便也只能暗自一叹。
“几位无需麻烦。”说着,那女子心中好似又念起什么,“方才那位前辈,几位可是相识?”
听得如此,天行也觉得那黑衣人恐怕与这女子颇有渊源,但那黑衣人是何许人也?这女子又是何许人?一切好似颇巧,当下也不知该如何计较,便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方才那位前辈与我等却有一面之缘,不知姑娘?”这说着,天行看向面前这人,眼帘微垂,纤眉暗落,分明颇有感念。
“几位,不知可否劳烦带我去寻那位前辈?”说来正是那暗淡的计较,夜间微凉,映得这般景色。
只说这情愁入眼帘,天行便也软了三分心思道:“如此,那位前辈与我等在客栈相遇,恐怕也住那处。不如姑娘且随我们去客栈再做打算。”
“姐姐,快走吧,一会那些当兵的又要回来了。”月儿听到此处,不知为何,心里默默的也有些难捱,当下将二哥交到大哥手里,拉着那姑娘的手脚下缓缓而动。
那女子被人拉住,好似微的一愣,脚下却也随了去。月色几分敞亮,杨痕被天行搀着走在后面,那细细的香味,那面前的佳人,微的有些醉意,走得几刻,心中痒痒而动,倒是不知在计较些什么,任由自己这般如梦如痴的走着。
再说北都这处,大雨退去,今夜注定难眠。“玄牝府”为乱,自然波及颇大。大街小巷的甲兵四处捉拿余党,那明煌煌的火把刀剑,便要将这王城翻个底朝天,一时惹得人心骚乱。
大将军府,杨九依旧坐在书房之中:那些个读书人?尽忠节,报圣恩。尽忠节。忠节何物?圣恩又何物?二十年来,自己把持朝政,与这些读书人诸多为敌,但今日他们自寻死路,心中却是平添诸多不忍。罢了,杨九闭上眼睛。觉得双眼微微有些干涩。
“老爷。”富锦入了门来,拱拱手说道。
听声便是睁眼舒舒心思,杨九瞧瞧面前这老管家道:“何事啊?”
“荣亲王率人冲进府里来了,门卫不敢阻拦。片刻便要到这后院了。”
“哎。”听来又是一叹,这人便觉有些烦闷,“我知道了,让他来吧。”
“诶。”富锦退到一边,不过片刻而已,只听得外面喧闹起来。杨九坐在椅子上未动,又将眼睛闭上,活动活动脖子。
再是稍待片刻,听着“嘣!”的一响,书房的大门便被一脚踹开。抬眼瞧去,正是荣亲王着了铁甲,提了巨剑入门,身后随着一众武士,皆是提着长剑,一身黑甲,头上系着四方青巾。
“杨九!”
瞧得眼前极怒之人,杨九却是一笑而起,手中背负而言:“王爷来了,有失远迎。”
开口再喝,便是双目龇裂,荣亲王将那宝剑直指杨九道:“杨九!我问你!朝中文武,可是你下的毒手!”
“王爷这么说可是不对。赵云华一众私闯圣上寝宫,内廷武士护驾心切,难免杀伤。如何说是我下的毒手。”
“你!好你个杨九!谁不知道内廷是你的天下,你残杀朝中忠良,将大哥关在后庭不得见人。居心如此歹毒,我今日便替大哥除了你这祸害!”再是说,荣亲王提剑便要向杨九而去,却见得杨九并未动作,只在口中道:“王爷,那内廷是圣上的,怎会是我杨九的?再者,内廷都指挥使是金完颜,王爷要找人出气,恐怕也轮不到我吧。那日王爷私带甲兵闯入‘玄牝府’后院,已是不妥。今日王爷又带着这么多兵士杀入我府上,是何用意?王爷,你别忘了,你虽贵为亲王,但我辅圣护国大将军府也不是你该闯的。身为储君,做事如此不计后果,他日北国交到你手上,那可真是害了一国臣民。”这说着,杨九转过身去,便是不想再看面前之人。
“你!好大的胆子!众家武士听令!捉拿贼人杨九!”那一众黑甲武士得令便要向前,只看得杨九未动,一旁老管家富锦却是站到了屋前,左右开工,一擒一拿便将前头两名武士的兵刃收在手中。屋中顿时涌入大批士兵,皆是提了刀剑,两方一时剑拔弩张。
“王爷,就凭你这几个人就想拿我。”杨九说着,再是一笑,“想我杨九,身居辅圣护国大将军一职,二十年来对圣上从无二心。尔等如何说我,我不在乎,但还请王爷自重。拿我?那是要圣旨的,我杨家世承先皇庇佑,持有先皇金字丹书‘辅圣监国’四字。便是圣上也不得随意降罪,王爷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在府上有什么差池,可就不好看了。”
“你!大胆贼子,还敢轻言先皇,来啊!随本王除了这个乱臣贼子!”荣亲王听得这一番话,哪里还能忍他?这一众黑甲武士听了将令,顿时在屋中大战开来,好是这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虽见得黑甲武士身手了得,可这将军府的护卫也非等闲之辈。双方混战之下,只听这刀剑相碰之声,那桌椅撕裂之声,更有嘶嚎呼喝之声交杂而来。杨九始终未曾回头,便只那般听着,好似身后的一切,都与自己没了关系。
“闪开!”荣亲王见得杨九这般自负,更是恼怒,一把推开护在自己身边的武士,提着巨剑大步直向杨九。那手中巨剑横扫而过,几名挡在前面的士卒哪里吃得巨剑的分量,瞬时横飞了出去,将一旁桌椅撞倒,留下几声狼藉罢了。荣亲王脚步不停,又向前去,只看得面前挡着自己的是这老管家富锦。
富锦身形矮胖,较荣亲王而言,整整低上一个头去,此刻见这王爷手中提剑大步流星。老管家便是脚下一侧,双手一拂,待他来攻。
荣亲王自是不由分说,巨剑直向富锦天灵劈去,带出这浑身的力道,便是要将富锦拍坐肉泥。那一剑落,只瞧富锦双手一合,竟将宝剑定在半空。这人顷刻骇然,自己只觉得杨九了得,却不想这老管家居然也有如此一身刚硬的功夫。那宝剑一转,以腰带力脱了双手又横扫过来。富锦见得巨剑袭来,侧身向后一避,宝剑落空。荣亲王向前猛踏一步,宝剑再度翻转,又向富锦而来。却见得这胖胖的管家脚下不退反进,双手画拳,荣亲王连忙催剑护住胸前,“噔!”的一声砸在巨剑之上。顿时一股极刚的劲道传来,荣亲王吃了力,险些未能站住,这连连退了几步才将脚下步子止住,额头豆大的汗滴瞬时渗出。
这。荣亲王微一失神,这管家竟能凭双手撼动自己这一柄巨剑,这等功力实在出乎意料。今日前来,本是有心死战,却不想连杨九的身都近不了。
这方想着,却见得老管家竟也转过身去向杨九说话,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老爷,今日之事恐怕已难善了。”那富锦言语只是平淡,虽是场面混乱。但这低低的声音听在荣亲王的耳中可谓字字清晰,这分明是在羞辱自己!
荣亲王双手紧紧握住巨剑,脚下画出七星步,全神而备,这又听得杨九淡淡道了句:“你且去办吧。”
只那低低一句,老管家应了声“诶。”便猛地翻身而来。那脚下之快,如何看得出年岁已长?
荣亲王连忙催剑来挡。又是“噔!”的一声,富锦双拳迎上巨剑。荣亲王只觉得双手颤栗,险些握不住剑柄,这才微微回了力道,却见得富锦一掌而来直向面门。荣亲王仰身忙避,这才险险躲过。不想猛地一阵吃痛自手臂传来,再定神时,只看富锦一手擒住他的右臂,“咔咔”两声,便将骨骼折断。荣亲王吃了痛,不免大嚎一声,那声响凄厉,屋中混战之人皆被吸引,待众人回过身看向此处。只见得荣亲王已是单膝跪在地上。一张脸庞扭曲起来,额头汗水顺的流下,沁入胡须之中又顺着胡须滴在地上。那富锦一手提着巨剑,一手按住荣亲王锁骨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黑甲武士见得主帅如此轻易被擒,当下也没了动作,任由将军府的护卫将他们解了兵刃。待得屋中声响散了些,杨九这才回过身,上下打量了荣亲王。
“老爷。”富锦放开荣亲王,双手将银巨剑捧上前来。
“王爷。”杨九提起宝剑走向还跪在地下的荣亲王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此刻被擒,荣亲王啐上一口道:“哼!我技不如人,认了!”
“技不如人?”杨九听来却是一笑,“这二十年来,我为北国殚精竭虑。你屡次犯我,看在圣上和师兄的面子上我对你诸多忍让,但今日,为了天下百姓却不得不杀你。”
“乱臣贼子!谈什么为北国殚精竭虑?若是二哥还在此处,哪里轮得到你撒野!”荣亲王双目眦裂,直直迎上杨九的脸庞而喝。
“师兄若是还在这,也不会纵容你到今天的地步!”接来也是一怒,杨九稍缓了心神才道,“王爷,我本不愿杀你,但北国若是落在你手中,就是我愧对这无数百姓了。”
“哼!”
再听亦是无味,杨九提了巨剑瞧瞧跪在地上之人,竟也愣了片刻:师兄,我对不住你。
不过微念,手起剑落,便看荣亲王的头颅滚落下来,这鲜血喷涌而出,将大地染做嫣红。
“老爷,这些人怎么处置?”富锦等了一会,见得主人自思绪中脱出,这才询问。
杨九定定神,将巨剑交到富锦手上。也不再看屋中景象,独自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