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谈论,几人各自退去。只看得夜色浓郁之时,那舍飞龙正在自屋之中。屋中宽阔,那帷幔涟漪之下,隐约是见了红木花床。小莲与夫君二人正当就寝,起身解了那帐子,便脱下外身衣衫,却听得门外敲击声响。小莲手脚止了,这夜间如何有人来寻?自己不敢多话,只听夫君喝问一句:“何人在门外!”
“大哥,是我。”
听这声响,该是二弟的动静。舍飞龙只在脑海中飞速一念,必是为了白天之事:“小莲,你且在屋中等我,我去去就来。”
这说罢起身,舍飞龙取了衣物穿上,便开门出去。小莲孤坐在床,心中暗自几分萧索。自来这西京,处处小心翼翼,唯有夫君陪伴左右。可这终究还是自己多想了,夫君是个男人,岂能当真和自己一般,每日只做幻念而已。
舍飞龙出得屋去,只看门口侍女还立守左右,二弟正迎了自己:“二弟深夜前来,有什么事?”
“这夜色孤寂,不比大哥有美人相伴,左右睡不着,来寻大哥四下走走。”
此处不便说话,舍飞龙自然会意,只道:“二弟这般俊俏才子,却来与我说深夜孤寂,罢了,走吧。”
二人相伴而寻,只在那院中穿去,却说这玄武阁修的巨大,舍家三兄弟皆住在那西苑,此时捡着路走,两边多是侍女巡夜。两人随意调侃,便不约而同的向着湖上而去。
入得夜色,湖水漆暗,寻得木道上去,直到了那听风闻雨的亭子。舍飞龙坐下身来,这才算是开口:“老二,你来找我,是想说白日里的事吧。”
“果然瞒不过大哥的眼睛,不错,方才人多,不便多言。”
“我看今日父亲那神色,你又出了什么主意,叫他那般惊异。”
“大哥慧眼,父亲千好万好,只是在这紧要时候,却又拿捏不定。寻大哥来,便是想大哥帮着说上两句,也好让父亲早些拿定主意。”
舍飞龙叹上一气,近日来留在西京,每日除了与小莲相处,便也没有多少旁事:“父亲拿捏不定,是怕到时候接了皇子过来,被人宣兵夺主。若是当真将皇子接来,在这西京坐定,父亲便左右为难了。”
“大哥说的是,所以我给父亲出了个主意。”
这番说过,舍翔龙凑来耳边,将这日间之事说了一遍。只听得舍飞龙眉色变化:“你这计策倒是好计,却是太过凶险,若是出个什么变故,舍家恐怕连西京也坐不住了。”
“大哥且想想,如今天下四分,杨九已得其三。若是舍家当真坐以待毙,杨九又如何能放任不管?届时成败,可想而知。不如趁着那杨老下落不明,杨九又尚未防备,一击而克,届时北国尽在手中。父亲百年之后,也能落个青史留名。”
舍飞龙心中一笑:你这小子,到底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此刻让我出头,是该好好计量一下:“这百年之后的事,说得为时尚早。只是那杨九与康亲王却是不易对付,再说父亲年岁已长心中懈怠,又经历二十年前之事。此时叫他兵行险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才斗胆请大哥深夜出来商议,若是大哥出手,那些个凶险不也变成有惊无险的事了。”
“照你之言,如今还是要先去接了皇子回来。那奉天会,你可有把握?”
“大哥且安心,老太师能推个荣亲王遗子出来,那都是自欺欺人。如今有了皇子,荣亲王遗子便成了笑话。奉天会是骑虎难下,不与舍家相谋,难道还能与杨九相谋?”
舍飞龙微得一叹,接口道:“你呀,看来今天不是要光让我帮你说话而已吧。”
“什么也瞒不过大哥,接皇子之事,恐怕只有大哥才能做到。”
“嗯,此事我会和父亲好生说说。但你的计策还多有变故,需当再细细打算,切不能出了半分差池。再者皇子终究还是老太师的外孙,切不可掉以轻心。”
舍翔龙听得大哥应允,便是会心一笑:“看来还是要托了嫂嫂的鸿福了。”
“休要胡说八道。”
“那小弟便先谢过大哥,夜深不便多扰,免得嫂嫂怪我。”
“嗯。”舍飞龙应得一句,只待得二弟远去,自己起了身,凭着栏,望着这墨色湖水,夜间来风,平添几分清凉。这只身一人念得片刻,便也跨步回去。
待得天明时分,舍飞龙与舍承君一番商议,如今念得几个儿子都欲接了皇子来西京,舍承君拿捏片刻,终于还是应允。兄弟二人便分做两路,这舍家护院,本有十八金刚力士,个个身手非凡。兄弟二人各带四个,舍飞龙往方外去寻皇子,那舍翔龙便向北都而去。唯是留了三弟舍坤龙助着父亲留守西京。
小莲千万不愿离别,到底夫君还是走了,这舍家偌大的房子,如今只身是客的感觉,叫人心中难不寂寞。此处且不说小莲如何,反是天燎山这处,那鬼王自奉了杨九之令,来寻鬼姬回去,从北都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是到得天燎山下。
如今日值春色,那天燎正到了烟雨时节,地色满是泥泞。鬼王行步上得石阶,如今雨落,倒是少有行人。这般脚下缓缓上去,看得山间青翠安宁,空教人念想往昔。这行得时候,瞧见山门,更有弟子看守,鬼王快步来至面前,手中抱了拳,微鞠一躬:“内廷鬼王来寻鬼姬,还望二位引个路。”
内廷!近日来天燎早便回复平静,这山门便也如同往昔,唯有两名弟子看守,如今听得内廷名号,如何叫人不慌?守门弟子看得片刻,连忙道:“阁下且先去亭中休息,容我通报一声。”
鬼王应得一句,便随了一名弟子走去。来至亭中休息,见得这山下小流蜿蜒而过,真是一处好景致。这来客也不多话,只坐定身子,在亭中静静等候,那雨打亭盖,细细有声,叫人心神静谧。过得些许时候,鬼王瞧得有人来,便又起身,微施一礼。
这来者是天燎廉贞,身后随着弟子几人。如今见到鬼王,看得一副潇洒英雄的模样,再是念起那日天燎之战,脑中寻过,此人面生,却是未曾见到。
“先生远来所谓何事?”
“奉大将军懿旨,来寻鬼姬回北都,还请行个方便。”
“鬼姬此刻已不在山中,先生还是请回吧。”
“哦,那可否告知,鬼姬往何处去了?”
“此事我却不得而知,还请阁下自去寻她。”
鬼王心中暗念半分,鬼姬不在天燎,照理该是遣人知会一声,或是留下那指路暗号才对,如何这一路走来,半点消息也不曾见到。鬼姬本不是那做事马虎之人,这其间恐怕还要问个究竟:“不知那杨痕如今可还在山中?”
“杨痕师侄也不在山里了,先生还是请回吧。”
鬼王暗自点头,没错,鬼姬当是与杨痕在一起,只这小剑圣瞧起来不愿告知自己。鬼王又是欠身一礼,道了句:“如此这般,可否引荐在下寻得贵派掌门星辉剑圣。”
“实在不巧,师父正在闭关,还请多多见谅。”
想来是没得商量了,鬼王心中再道,如今却是不便多生事端。鬼姬若是已经走了,自当还有些蛛丝马迹,不如且下山去,寻这处的内廷探子,看看可有收获。如此一番念想,鬼王只又抱一礼:“如此不巧,那在下便不再叨扰,有劳剑圣招呼。”
言罢也不多留,鬼王起了身,又入雨色而去。廉贞在这身后远远瞧瞧,只道这人温婉有理,却是一副枭雄模样。那日内廷一众,真叫人开过眼界,但这大汉,便是单看身段,便也远胜内廷之众。如此一想,心中叹念半身,也自反身回去。
只说鬼王来至山下,便往那客栈去了,在那客栈外壁画的一个符号,便入了屋,寻了屋舍住下,专等探子来寻。如此过得一日,才有探子入门。鬼王便在屋中等候,眼见得一个农夫模样的人,肩上还扛了锄头,这透着雨色,脚下泥泞,进得门来,又连忙将房门关起,左右查探一刻,鬼王也不喝他,只待他巡查完毕,才听得这人开口:“不知是那位尊使召见?”
“鬼王。”
这探子听得,放了锄头连忙要拜,这鬼王在内廷,虽是也为十三指挥使,却远不是常人能够比拟。单说那身手,便足以骇人,更何况与那刘唐同为杨九帐下双雄,岂是寻常指挥使能够比拟?
这探子方是跪下身,只看鬼王手中一接,便引他起来:“无需如此麻烦,起身说话。”
探子受此一扶,连忙起身立在一旁:“不知尊使有何事召唤小的?”
“你且坐下说话吧。”鬼王瞧得探子这般拘谨,便动手置了凳子,那探子慌忙坐身,等着鬼王继续道,“你可知鬼姬去往何处了?”
“这。”探子犹豫一刻,不知如何开口,只看得鬼王并不催他,便在脑中赶忙思索,开口又道,“只知那日尊上与天燎数人乘马车去了,至于去处,尊上未曾告知,小的也不敢详问。”
鬼姬果然未曾知会这当地探马,乘着马车,鬼王微念半分,又道:“你且将那日情形细细说来。”
这探子赶忙答应,将那日几人如何下得山,又如何被星辉剑圣拦着,最后如何又上了马车走了,说了个大概。鬼王听得,只在脑海猜测,便又问道:“你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这,小的离得远,确实未曾听到,只见得是几人同去。”
“都是何人?”
“一是天燎破军剑圣,旁的是破军剑圣的两个徒弟还有那受伤的杨痕。再有便是鬼姬尊上,与一个黑衣大汉。”
“去了什么方向?”
“小的随了数里,只看是往那西边去了。唯恐被他们察觉,待到人少了,小的便不敢跟着了。”
西边。鬼王再是猜想,那黑衣大汉该是九哥师兄,这些人必定是送杨痕前去治伤。只这西边,天燎往西去,却也没什么大城大镇的,再说这去得远些,便入了万里密林,西持灵国,如何会去那处?看来还需一路上再做查探了:“嗯,这些我已知晓。”鬼王自袖中取出银两一锭,交到那探子手中,“这是赏你的,旁的无事了,若是鬼姬回往此处,你便告知她,说是鬼王前来寻过,让她早日与我联络。”
“是,多谢尊使,那,小的就。”
“嗯,你去忙你的吧。”
待得这处探马出门,鬼王瞧了瞧窗外景色,若说是去西持灵国治伤便唯有传闻中那毒谷方是个去处,莫不是当真去了毒谷?且先作罢,待得路上查探再说。这番想想,此处也不当长留,鬼王收了行李,结了钱银,也出客栈,向那西方追去。
只见得时日过的飞快,那大智带着毕罗衫驾着马车一路飞奔。这心中急切,也不出得几日,便赶到方外,待得入了三岔口的境地,见得日色已暗,这便连忙寻了客栈,栓了马车,将那天行送的虎口断金刀往腰间一插,上身抱了毕罗衫,便往门内走。
这几日奔波,毕罗衫本便身子羸弱,吃得路上颠簸,如今更是憔悴不堪。大智瞧上一眼,便不多想,赶忙快了脚步向客栈中去。
“掌柜的!一间上房,赶快!”大智抱着毕罗衫,进门便是大喝一声。这掌柜的连忙抬起头,看得一彪形大汉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再定眼,却是一个光头,此刻微微愣神。
“掌柜的,可有上房,速速准备。”大智此刻心中系着毕罗衫,只盼早早找到能够医治毕罗衫的郎中,瞧那掌柜模样,哪里有闲情等他。
“好嘞,小二,带这两位客官上楼,准备一间上房。”掌柜又听一声,看了大智这块头,也不是好惹的人,连忙安排起来。
大智抱着毕罗衫便走,只说这客栈中生意颇好,此时也有几桌在堂下打尖的,看得大智抱着毕罗衫上楼,便有人议论纷纷,这一路二人早就惯了,也懒得理会这些闲人。
“客官,这间便好,还有什么需要的知会一声,我下去了。”小二将二人带到屋中,昧味一笑,便出了门去,随手将房门带上。
大智将毕罗衫轻轻放在床上,道了句:“姑娘,咱们这便到了方外的地界,你且在此躺会,洒家去寻那掌柜给你打些热水来喝,也顺道问问这间可有名医。”
听得毕罗衫无力的“嗯”了一声,大智便急急出去了。
“掌柜的!”脚步还未下楼,大智便在楼梯上喊道。掌柜连忙又抬了头,看见大智下来,连忙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大智走得飞快,却听得一旁之人又开始议论:“诶,你说这秃子满面油光的,该不会是哪处的山贼土匪吧。”
“什么山贼土匪的,我看他匆匆远来,指不定是那金光寺的淫僧。我看那姑娘好似娇弱无力,定是被这淫僧下了什么药,今晚想必是有好戏了。”这人说着,将那声音压得低了,嘴上又接到,“难怪金光寺无故被屠,说不准那寺中的和尚多是淫邪,如此才糟了祸害。”
大智听得几下不快,但此下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人,便道:“掌柜的,取些热水送到我屋中去,再者此间可有良医?”
“好嘞,小二!快去烧些热水,取一个大一点的浴桶给客官抬上去!”掌柜看的大智身材,只道远来客人多是要洗澡,这大个子怕是一般水桶还装不下。
“呦,还鸳鸯浴啊,这秃驴可真会玩,我看那姑娘长得倒也不错,老子怎的就没这艳福。”一旁议论的人又开始喋喋不休,声音却还不小,大智也懒得计较,又道:“什么洗澡,洒家要喝的,赶快给洒家准备去!”
“噢噢噢,是是是,小二,送点喝的热水去大师房间。”
“诶,来了!”小二应声而去,这一旁议论的人又开了口:“呦,还不好意思了,早听闻有一种玩法,却是将水含在口中,之后。”
“之后怎么的?快说快说!”另一个议论的人也赶忙凑上来。
“之后在身上来回游走,确是不知道那是般如何的滋味,想是温温热热,水水滑滑,只可惜兄弟只是听闻,却不曾有这秃子会玩。哈哈哈!”这笑得声响,大智实在听不得这等言语,冷冷的扫向那桌上的人,此桌坐了四人,都是些江湖侠士的装扮,放着刀剑在桌上。
“看什么看!你敢玩,却怕我兄弟说?”这一桌之上,本是江湖人士,何人手里没几个招式。何况此处本是白羽帮的地界,哪里怕他一个远道的旅人。
大智回过头来,不去理会,又道:“掌柜的,此间可有良医能寻?”
掌柜听得大智问话,沉思片刻,那一旁的人又开始议论道:“这秃子还当真会玩,如今寻个医师,再求些催情之物,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如此调笑,反是瞧着大智,看他还敢如何?
大智只觉耳中嗡嗡烦躁,便似那苍蝇环绕一般,这下气上心头,那腰间的虎口断金刀飞将出去,正正插在桌上。那桌子吃了大力,瞬时四散裂开。一桌客人未及想念,猛受了惊吓。大智跨步便来,一把抄起刀子,冷哼一声,便也懒得计较,连忙又向掌柜:“掌柜的,这地界可有良医?”
这掌柜随着几个客人一同吃惊,此刻见那桌子,却是自中裂做四瓣。这大汉好大的劲道,掌柜哪里还敢闲话,只连连道:“有,有。”说罢缓得一气,才又说道,“不知客官要找什么样的医师。”
“洒家要寻个善解毒的,可能寻到。”
掌柜再是想想:“有,我这便遣人给客官去找。”
“如此,那真是多谢掌柜的了。”大智从怀中取了银票,交到掌柜手中,“方才洒家一时错手,打了贵店桌子,这余下的便算是赔给掌柜的。”
掌柜接的银票,瞧得大智倒是阔绰,只这大汉真是凶狠,当下不敢再多话,连忙唤了伙计去寻医师。大智自上楼去,瞧得方才几人还在那处傻愣,便也懒得理会,脚下急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