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脚下动得几步,大智方才想起那行李还在车上,连忙反身回去。那四人见得大智又下楼来,只觉这大汉如此凶煞,莫不是还要来寻自己的晦气?此刻哪敢多想,慌忙拿了钱银,早出店去。大智瞧得一眼,心中半分冷笑,也懒得理他们,自出了门,往马车上取了行李包裹,又上楼去。
这方是到了门口,眼见得小二提了热水上来,大智自接过手,谢了小二,便推门进去。入得房门取了桌上杯子,倒上半满,手中捏捏,却是还有几分烫人。大智来得床头,瞧着毕罗衫这脸色,出发时姑娘便已瘦的厉害,如今又遭了几日颠簸,眼看得姑娘这脸色煞白无光,憔悴无血,叫人心中叹念。
“姑娘。”大智轻轻呼唤,待得片刻,却是没能听见姑娘回话,这把水杯放置一边,大手一揽,将姑娘扶起半身,靠着自己坐住,“姑娘,洒家取了热水,姑娘且先喝一点再休息吧。”
又是待得些许时候,眼见得毕罗衫微微动动头,大智赶忙吹吹手中杯子,递到姑娘嘴边:“姑娘喝慢点。”
不过嘴角微动,大智将杯子提了提,便把热水送到姑娘唇边。毕罗衫此刻无力,也喝不得许多,只这般小啄一下,便觉得乏力的很,嘴里呜咽几声,便是不再喝了。
大智取回水杯,眼见得这杯中的水便似没少,心中越发酸涩,只又递了递,轻道一声:“姑娘再喝些吧。”
那怀中之人只是微微摇头,便不再动作。大智瞧得无法,只得将毕罗衫放身下来,好叫她躺的舒服些许:“姑娘,那掌柜的说是可以寻得良医,你且先休息下,待会郎中来了,定能治好姑娘。”
床上之人没有动静,大智口中轻叹,那份懊悔之情再度袭来,只觉自己好生混蛋,竟害的姑娘受此大伤。若是姑娘救不得,不不不,姑娘必定能救,那掌柜的说得肯定,待会必有良医过来。大智将那晦气的念想挥去,便再看看床上之人,如此一番远行,姑娘与自己朝夕相处,早便情同非凡,一刻胡思乱想,那眼神只怔怔的瞧着面前之人。大智再是叹念,洒家好生浑球,如今这般时候,竟还去想那有的没的。
起了身,将那水杯放回桌上,开了窗户,大智顺着夜色望去,怔怔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郎中如何还不来?大智心中急切,便在屋中来回踱步,越等越是着急,这行得十数个来回,还见不得郎中过来。这般干等,真真是让人心中没底,大智一阵转身,便暗道:洒家还当再去催催那掌柜的,看他何时能寻了医师前来。
这脚下再动,正听了房门响动,大智连忙上手开门,看得那店中伙计带了人来。瞧得一眼,是个山羊胡子的老汉,这一旁随了个少年,该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正斜挎了个皮箱。
“客官,医师给您寻来了。”
“诶诶,多谢小二哥。”大智早便等得急切,眼见得医师便在门口,哪里还顾得许多,一把拉了那老汉的手,便往床头拖去:“医师且快看看,这姑娘如何了?”
老汉本是瘦弱,拧不过大智,这手中被抓得生疼,硬生生扯去了床头,这才脱得手:“不急,我瞧瞧。”
只看得老汉将三指抚在毕罗衫脉上,那手中捋着胡子,便闭了眼睛,一点动静也没有。伙计瞧得大智急切,便知他是无心理自己,自出屋去,将那房门关了。大智听得响动,猛然一惊,这瞧得是人出屋去,便又回了关注之事:如何这许久都没动静,那寻常医师抚脉,都是片刻就有了结果,能不能治便当说明。这老汉如何还不开口?
大智瞧得急切,又不敢催促,只得等这老汉开了眼,这才道:“郎中,这姑娘到底怎样?”
这老汉依旧不答话,收了手回来,长长吸了一气,又是缓缓叹出,便朝那桌子去了。大智瞧得着急,在那背后紧紧随着,又接问一句:“到底如何了?”
“你且不急,我来问你,这姑娘可曾吃过什么药物?”
“这,这姑娘。”大智一番急切,只觉得该是不好,那嘴中胡乱起来,又接道,“是吃过,也是个郎中开的,说是能解那毒。不知道这药怎么了?”
“庸医误人。”老汉抚抚胡子,低低叹得一句。
大智瞧得真切,心中瞬时坠落,只觉得这话好生吓人,竟木木的接不出口,此刻听得老汉接着说道:“那药该是猛烈异常,便是壮硕的汉子也未必扛得过。这姑娘身子柔弱,如何能用这种药?便是不说这姑娘的体质如何,这男女本就不同,如今阴气入骨,若要再治,恐怕难上加难。”
老汉说罢,淡淡摇头,便朝那少年使了眼色,二人转身就要离去。大智听得一番言语,却是傻愣原处,只道难上加难,难上加难。
“郎中,郎中。”回眼瞧得这人要走,大智哪里与他,连忙拉着不许,口中连连追道,“你再想想办法。”
老汉又是长长吸得一气,转身过来:“这姑娘是你何人?”
“这。”大智脑中嗡嗡,是何人?此刻急切,顾不得许多,只顿了半刻,大智连忙道了:“是洒家内人。”
老汉回头冲那少年微一挑眉,又是一番哀叹:“我看你也是个痴情的主,便帮一帮你罢了。”
大智此刻只念姑娘伤势,哪里注意郎中的动作,这听得有救,神色一振,连忙又道:“多谢郎中,多谢郎中。”
老汉来得桌前,坐下身子,待得少年将皮箱放在桌上,这才开口又道:“这姑娘如今可谓羸弱异常,如若要寻办法救治,却也不是没有,只是太过困难。若是你当真有心,我便帮你想想。”
听得老汉还不说办法,大智此刻才懂,原来是要钱银。当下也顾不得太多,自怀中取了银票出来,便道:“还请郎中快快施救。”
老汉取过银票,见得倒是阔绰,这微微垂头,将银票收入袖中,又道了句:“既然你如此有心,那老汉便直说了,以这姑娘如今的身子,若是当真要解毒,莫说是我,便是这方外,也无人能做到。”
“你!”大智听得,猛然一怒,一把将老汉提起,“你这鸟人!洒家当你是良医,待你丰厚,你竟在此时戏弄洒家!洒家不将你这脑门拍个爆裂,好叫你知道厉害。”
“你这人怎得如此无理!”这老汉一把被提起,眼看得大智一手举在半空,当下心中慌乱,但嘴上却是镇定非凡,只顺着袖中将银票取出,“你若不愿救治,老汉还不稀罕帮你了。”
这一旁少年也连忙上来拉劝,大智听得,心中又是惑乱:如今姑娘如此,便是稍有机会,怎可轻易错过。且先放他一马,看他如何答我,若是当真是那骗钱的主,再一掌打的脑浆崩裂,也不算晚。
大智这般念想,连忙将老汉放开,口中安抚:“洒家一时情急,郎中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哼!”老汉脱得身,自知成了大半,这便又将银票收在袖中,心中暗道:本是想的这大汉也算个痴情的主,如今你敢这样对我,不叫你脱层皮,怎能解我心中怨气?
“老汉虽然爱惜钱财,却是从来不骗人。若是你不信,可以四处打探打探。这方外之地,有何人能说医术高过老汉!”
“是洒家无理,洒家给你赔罪。”大智连连道歉,如今瞧这医师,虽是讨厌非凡,但他这模样,恐怕还真有办法。只要能治好姑娘,洒家受点气算什么。
“方才我说治不得这姑娘不假,非是老汉,这方外之地也无人能治得这姑娘。但老汉却是知道何人能救。”
老汉一句说罢,手中一摊,大智瞧得,连忙又取了银票放上:“还请指点。”
“不瞒你说,老汉也曾云游四海,这天下间医术高明之人,皆在老汉心中。那北国有二人能救你这姑娘,不过路程太远,这姑娘恐怕熬不到了。而在此往西,是那妖兽国度,也有一处地界,能救这姑娘,你若当真敢去,想来还来得及。”老汉款款而道,手中再是一摊。大智听得急切,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再取了银票放在老汉手中,才听他接着说道,“妖灵之地有一处唤作毒谷,那谷主用毒解毒皆是厉害非凡。你若能送得她去毒谷,想必尚且能救。”
此刻莫说什么妖灵之地,便是刀山火海,洒家也要去得,大智心中急切,又是追问:“那毒谷如何去得?”这一句问过,瞧得老汉又是手中一摊,大智连忙去怀中找银票,这才发觉,方才几次取钱,怀中已经空空如也。此刻情急,手中翻找,才念起鞋里还藏了钱银,赶忙取了出来,放在老汉手中。
“你往西去百十里地,能见一庄,唤作‘牛家庄’。在那庄上往里寻去,见到一处房舍两旁有树,便可敲门进去。那屋中住着兄弟二人,老汉不才,与他二人有恩。你便对他们说是钱神医叫去的,他二人自会助你到那毒谷。”
大智听着老汉一番言语,不知可不可信,却又不敢不信。回眼瞧瞧姑娘,如今这般羸弱,再去别处胡乱寻医,恐怕也难能治疗。但是若这老汉骗我,那姑娘岂不是。
老汉瞧得大智犹豫不决,反是安慰一句:“你且放心,老汉在此行医多年,素有名声。若是骗了你,你便回来取老汉的性命罢了,老汉这把骨头,还怕跑了不成?”
大智一咬牙,罢了,且信你一回:“如此,多谢郎中。”
“叫我神医。”
“是,是,多谢神医。”
老汉听得,只看大智三番五次的掏钱,便是那鞋中银两也取了干净,心中暗道:此时知道我的厉害了?若是你恭敬些许,我还不稀罕要你这许多钱银。今日收你钱银,只为教你做人,瞧你便要窘迫,便不再为难你:“嗯,我瞧你是那痴情之人,便也不再为难于你。这姑娘往日无论吃了何药,日后都不得再吃,否则恐怕熬不得几日了。老汉这处有瓶‘养心归元丹’,乃是自家秘方,便也送给你。让这姑娘一日一粒便好,虽治不得伤,却能强体,略保她的性命。”
这说着,老汉开了皮箱,眼见得满是瓶瓶罐罐,自其间取出一瓶便交到大智手中:“旁的无事了,老汉先走了,这姑娘伤势不得再拖,明日一早便当启程。再者,那妖灵之地多有瘴气毒烟,你当听那兄弟二人的话。若是不慎丢了性命,莫说老汉没知会过你。”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大智听得后续之话,反是心中有了几分底气,这连忙起身送了老汉,直到这门口,老汉回头瞧了一眼,心中一念:瞧这大汉也不容易,只那毒谷却未必愿意助他。如今已没了别的办法,但愿真能救那姑娘一命吧。
这出了门,老汉带着少年行去几步,忙听那少年道:“师父好手段!”
老汉听得,嘴角咂吧一下,便取了钱银出来:“别光顾着赚钱,你且去牛家庄给那两个兄弟捎句话,便说是我叫他们用心帮着。”
“啊?师父,还要帮他们捎话啊。”
“你去不去!”
“师父,你都给他指了路了,能不能救是他的造化,咱们又没骗他,管他作甚?到时那两兄弟要钱,让他们找那大个子去,凭什么还要咱们出血。”
“我看那大汉有些榆木,牛家庄那两兄弟不比你我,若是当真瞧了大汉有钱,届时做个一刀的买卖,反是害了那大汉。你师父我虽然爱钱,却还不至于害人性命,你便快去。”
“噢。可是,师父,哪有赚来的钱还吐出去的道理?”少年看师父非要自己去送钱,那心中便是不愿,这大汉如此无理,管他那许多呢。
“少跟我啰嗦,叫你去就快去!记住,让那兄弟二人听得仔细,便说我不叫伤了大汉。”
“师父,天都黑了,改天再去吧。”
“少废话!我看那大汉急切,明日一早恐怕便要去牛家庄,你要赶在他们前面。”
“噢,师父。”少年觉得委屈,这赚了钱又要吐出去不说,还要跑那么大老远去传话。但师父不给不去,那便去吧。这一阵不愿,少年将药箱卸下,便耷拉着脑袋往远处走了。
再说大智在那房中,拿着老汉给的药罐瞧瞧,也看不出个什么由来,这取了一粒药丸,便连忙端了水杯来瞧姑娘。此时姑娘不知是睡去还是昏迷,大智轻轻呼唤两声,却是见不得半点动静。心中叹念,又是将姑娘抬起半身,口中自语道:“姑娘,你先吃个药吧,那郎中说这药能强身。”
眼瞧得姑娘还是没有动静,大智只得将她嘴巴撑开,把那药碗放入口中,又喂了水助她咽下:“姑娘,你睡吧,明日一早,洒家便带你去那牛家庄。”
毕罗衫依旧没有动静,大智怔怔望着这面庞,又是浅叹一声:“姑娘放心,洒家会寻到人救你的。”
这般一句,大智终于将人放下,起了身,又往那窗口去了。这夜好生暗淡,也不知那毒谷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