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你说这应该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他是自信,还是说他狂狷了!”
“倪兄稍安勿躁,正所谓年少轻狂,他这等年纪,眼界中看到的不过就是市井中庞杂混乱的东西,真正的名家名作他又看过几幅的?哦,我记着这位楚兄并非是东京人士吧,这也难怪了。恐怕在其他地方的人看来,能够考入画院就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只是他们那里知道,这画院层级之间的差异之大,是多么的云泥之别呢?”
被称作“倪兄”的这一位,身材比寻常书生高大些,说话声音十分深沉,看向楚风的目光时常游走,仿佛一直在打量人一般,让人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而旁边的另一位“白兄”,倒是人如其名,果然面白少髭须,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但却直刺人心的。
萧庭看到这二人,面色不由得微沉了一下,先给楚风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脸上堆起一个笑容,这才转过身去面对二人,施礼笑道:“哟!这不是白祗候和倪祗候么!二位今日怎么得了闲?”
“哈哈,万言。你也知道我们素日繁忙的,只不过今日听说入画院的新人要来,这怎么说也是四年难得一见的好事,我们总得来瞧瞧。”倪祗候笑道。
白祗候也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们是听说了万言你也在其中,所以想着早些出来瞧瞧,谁曾想一下子就撞见了你,这倒也是缘分了。”
他又看向楚风,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位定然就是楚风了吧,如今可真是说的上一声‘久仰’。方才那几句不过是玩笑。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哈哈!我们都知道你樊楼那夜闯下的名声,连何君昊都盖了过去的,这画院里怕是没有再敢看轻你了。
“不敢当。”楚风淡淡一笑,并不准备跟这两个人拌嘴。
正如萧庭方才所说,宫中不比其他的地方,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人。大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谁也不知道个人身后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与势力的。为了一场口舌之争而得罪人,这自然是毫无必要的事情。
萧庭见楚风脸上淡淡的笑意,也知道他有些恼火了,但见他并未作出其他的举动来,不免十分欣慰,只对那二人笑道:“两位哥哥别逗我了,谁不知道您们两位是画院里的大忙人,样样都是出色的。要不是还太过年轻的话,上个月的考试之后怕是早就被提拔为待诏了罢!我萧庭何德何能,哪里敢劳烦两位哥哥来看我?您们怕是听说了画院来的新人,所以特意早早的跑来选画学生的罢!”
“都说你萧万言是个心较比干的主儿,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了。”倪祗候呵呵笑着,少不得又看了楚风一眼,“我是想让你做我的画学生啊,可惜画技寥寥。哪里教得了你。不知萧大人给万言你安排了哪位祗侯?”
萧庭笑道:“倪大人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我们毕竟年纪轻。眼界、技法都低,很多东西都是不懂的,跟着哪位大人不都是学嘛!”
所问的问题被萧庭轻飘飘带过了,倪祗候嘿笑一声,不再多话。
白祗候转而笑道:“早就听说这位楚郎君的模样丰神俊朗,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我说万言,这回你可被比下去了。关键是名声真是异军突起,樊楼那一夜,楚郎君的画作问鼎,何君昊的第二。万言你的似乎是排在了第三位?你们都是年轻人,日后前途自然是无可限量的,不过现在也要各自努力呀!”
他这话说的奇怪,说是在夸人,却又将萧庭和楚风一顿狠狠的比较,生生将楚风压制在了萧庭头顶上的,让楚风听得都不禁皱眉。
萧庭倒是云淡风轻,打了个哈哈,十分随意的道:“我这人本来就笨,什么丹青的天分都是别人帮我吹出来的,一见真章就完蛋,可不敢跟货真价实的兄弟比较,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哈哈!至于楚兄这张面皮……啧啧!”
他摆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压低声音,却又把控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嬉皮笑脸的开玩笑:“也就只这一点,我萧庭嫉妒嫉妒他楚风。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虽然长得俊,可是我比他高啊!”
他这一番玩笑过去,那二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楚风暗自谢他,心想如果不是萧庭在身旁的话,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两位了。
这不过是刚刚进了画院的大门,就碰到这两个门神一样的人物。以后的日子,恐怕很难清净了……
“对了,楚郎君当日在樊楼以人物取胜,为何画科考试的时候,却弃了人物改画山水呢?”倪祗候状似随意的问道,“大家都是用自己最擅长的一科来参加画科考试的,我和白兄一直都在猜,楚郎君你的人物都可以压制何君昊一头,那岂不是说,山水要更胜于人物?那该是何等的能力了?”
“不敢,不敢,都是寻常,不值一提的。”楚风微微躬身,淡笑着道。
说到这件事情上,萧庭反倒不好出面为楚风多说什么了。毕竟其中是藏了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的,萧庭不知道那层层迷雾之后到底是什么,所以更加不好多说,说多了反而容易说错,于是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如果萧庭处于楚风的这个处境,怕是一番天花乱坠的能把人说晕了。可是楚风毕竟是个口舌上讨不到甜头的主儿,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应答。你夸我我就说“哪里哪里”,你赞我我就说“不敢不敢”,你暗中贬我我就当做听不懂,你话里带刺我就当做没听着,如此而已。
虽然这应对方法实在简单的让人嗤之以鼻,可是别说,还是很有效果的。
萧庭在一边听着,就忍不住的偷着乐。心想楚风这应对的招数虽然傻里傻气的。可是真别说,还真符合他这个性格,这样使用出来也并不让人觉得别扭,反倒是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白、倪两位祗侯说到这里,自然也明白了楚风这油盐不进的手段,一时不免气滞。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站着说话也不免疲惫,你们这些新来的画学生都要在听风堂会见,之后还要品评一番你们画科考试时的画卷的。既然咱们来得早,倒不如直接去听风堂,也省着在这里吹风,如何?”白祗候笑呵呵的道。
萧庭其实是想要甩脱这两个人的,却不曾想这二位似乎铁了心要黏在一起,也不知到底有什么阴谋。暗自皱眉,面上却依旧如若清风。萧庭笑道:“如此真是太好了。我的画作也在那里,要是能够得到二位大人的点评指教,定然可以豁然开朗有所进境的。”
“不敢,万言你的画作我是见过几次的,你胸中才气未必比我们低到哪里去。”倪祗候从嗓子眼里挤出笑意来,看了楚风一眼,“所以啊,我自然十分好奇这位楚郎君的画技了。能够在樊楼将万言比下去不说。画科考试的时候竟然还不用人物而去考山水。啧啧,恐怕这位楚郎君在山水上的高妙程度。会震惊世人的。”
听到这里,眼见着倪祗候眼底那深深的笑意,萧庭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这二人所谋求的东西,不免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楚兄的山水画取得是第四名呢。当然说不上绝佳。不过不知二位大人听说过没有,这还是因为当日考试时,楚兄的画作被一个笨手笨脚的卫兵用一壶热茶水全都废掉之后,剩下一盏茶的时间,楚兄的所做。自然不是楚兄的上佳之作了。”
“这事情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我们二人自然知晓。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被官家特批了取做第四名的画卷,哈哈,定然不会差了。楚郎君,你说是不是?”白祗候哈哈一笑,反问了楚风一句,但是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大步往那听风堂走去。
倪祗候笑呵呵的看了楚风一眼,也跟了上去。
萧庭特意慢了一步落在后面,这时候微微皱眉,低声对楚风道:“你怎么得罪这两个家伙了?怕是有什么东西在准备着,你且有个防备之心。”
楚风点了点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除了那何君昊之外,在东京城里还有什么得罪过的人物。他虽然在人际往来方面不算聪明,但对方那种淡淡的敌意,楚风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四人入了听风堂,堂内已经有了几个人,大多同是今年刚刚入院的画学生,大抵也存了楚风的心思,害怕迟到,于是早早的来了。
萧庭认识其中的二人,上前笑着打了招呼,又介绍了一番白、倪两位祗侯大人,于是大家纷纷见礼、互通姓名,自是一番热闹。
“日后大家同院为官,咱们画院虽然设着这么多层级的职位,实际上大家都是画师,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大家不必见外。”白祗候笑呵呵的说着,“今日上午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按照往年的惯例,只是在这听风堂品评诸位科考的画作即可。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人事上的安排落下来,哪位祗侯手底下缺人,便由诸位互相选择一番,跟随而去。”
“不知白大人是哪一科的祗侯?”有人问到。
“呵呵,咱们这里不叫科,也是叫做‘院’的,我是山水院,这位倪大人是花鸟院的。”白祗候笑着道。
楚风闻言,不免多看了白祗一眼。心想这人对自己有敌意,日后又免不了一处为官,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真要留个心眼了。
其他的事情倒不重要,只是这人对自己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众人说笑一番,厅堂中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除了几年刚刚被录取进来的画学生之外,也有不少类似白倪两位的祗侯以及供奉前来,一是看看热闹,其次,自然是为了摘选一番,看看能不能为自己找一个不错的画学生。
之所以在听风堂这里找,自然是因为除了当面见到之外,还可以看一看这些人的画作。北宋的宫廷画虽然多走清贵的路线,但毕竟个人的功底不同,笔下的气韵也是颇有些差距的。
祗侯找画学生,大多找的都是与自己路数差不多的人,这样日后工作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到得卯时前后,整个听风堂可谓是济济一堂,众人基本都到了。卯时初刻,画院的吴炳昌大学士在几人的护卫下走了进来,认识他的人连忙躬身施礼,不敢再胡乱闲聊。这种整肃的安静从东北角开始,渐渐传染了整个大堂,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楚风看着那个七旬老人,心里不禁开始猜测对方的身份。
“这位是吴炳昌大学士,可以说是画院的院长。”萧庭在一旁偷偷的道,“虽说画院名义上的管理者是官家本人,但是官家毕竟日理万机,不可能管那么多杂事的,这位大学士就代劳了。”
楚风微微点头,好奇问道:“大学士?这位吴大人是翰林出身?”
“非也。”萧庭低声笑道,“同你我一样,这位吴大人也是画科考试出身,只是因为管理画院,所以被授予了‘大学士’衔。”
“原来如此。”楚风颔首。
这位大学士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走起路来十分缓慢,一双眼睛眯着,仿佛时常带着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就像是一个和蔼的老爷爷。
吴大学士虽然前来,但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只是对大家讲了些官面上的东西,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位学正主持之后的画作品评。
“这位是王学正,名讳是清河二字,算是吴大学士之下的第一人了。”萧庭在一旁为楚风介绍,“你也看到了,吴大学士的年纪摆在那里,怕是这几年就会致仕,如果没有什么差错的话,继任的基本就是这一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