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流放也就罢了,可若是宫中下令要问斩之类的,那岂不是平白冤枉了一条性命么?难道这样就是正确的事情了么?”
“很多事情,正确与否,其实很难说得清的。”楚风发出一声叹息,“你说的这一点我的确也考量过,这件事情我是一定会管的,只是恐怕要迂回一下,不能直接就说出那嫌犯并非当夜之人的论断……”
看了看楚才的表情,楚风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你会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的。”
楚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叹息道:“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有些不理解,明明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弄得如此复杂……那些禁军……其实我也明白,他们本身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受害者,属于无辜的人了,要是真的被问罪的话,其实也是毫无道理的。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甚至当夜都没有值勤的,是否有贼人进入太学,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可是,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这事情真的与他们无关了么?如果不是他们平时的守卫就十分懈怠的话,应该也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将这种懈怠的状态在整个禁军中流传开罢。实际上,多多少少是与他们有关系的,不是么?”
说起这些东西来,楚才的面色变得十分认真,十分仔细,眉头微微皱起来,就像是一个上位者正在思索异常复杂的事情。
“如果所有事情都要讨一个因由的话,其实这就是他们的因果报应了。这一次是因为这个贼人的出现,打破了原本一直维持着的平静,可即便没有这个小偷,日后也可能会有其他的盗贼,甚至刺客之类的,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就是他们完全承担不起的灾难了。”楚才思付着娓娓道来,“现在的结果,是他们可以承担的。所以,或许他们可以真的为此受罚、领罪,认清自己存在的问题,然后去改正,而不是一味的去开脱……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么?”
楚才看向楚风,双目中充满了一些疑问与闪光。
楚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才,不免觉得有些惊叹,片刻后失笑起来:“楚才你……你的想法,角度很特别。”
“啊?”楚才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恢复到了日常的样子。
楚风笑着道:“你分析这件事情的角度,和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不大一样,更像是……怎么说呢,很高屋建瓴吧,更像是一种从上位者的层面上,往下看问题。而我方才所说的那些,其实更像是从下往上看,又或者是平等的看着。所以我说,你的想法很特别。”
楚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刷的一下子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道:“呃,我也只是、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什么,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知道。”楚风微微一笑,“我方才也是信口胡诌,其实这些事情我只懂一个皮毛而已,很多问题也都搞不明白的。”
“嘿嘿。”楚才挠了挠头,笑容显得有些天真。
马车先将楚才和彘奴送回了画院的斋舍,四人分离,楚风和张大哥驾车往家中行去。
楚才看着远去的马车,微微叹息了一声。
“彘奴,他们汉人的想法都好复杂。”楚才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上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泥土。
“正是因为如此,主子才让你来跟汉人学习。”彘奴的声音依旧低沉,只是这时里面参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沉重却又充满了责任感。
楚才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开口:“我有的时候觉得,咱们恐怕永远都学不会。平时的生活就已经这么多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东西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蕴含着好几层的意思,和家里那些张口闭口好勇斗狠的人相比,实在是太过复杂了……难怪他们在战场上那样的诡计多端,原来是从小就练出来的功底。”
彘奴也沉吟了一下,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输的多的到底还是这些汉人。兔子的窝就算是再多,也终究只是兔子而已。狼就是狼,就算是多费一些力气,也总是能够抓到兔子的。这就是自然的道理。”
楚才闻言笑了笑,脸上显露出几分平素少有的成熟与深邃:“彘奴你一直都反对我来中原的,因为你觉得咱们契丹人是狼群,不应该从兔子身上学习什么东西。可是你不要忘了,如今眼前的这些富庶繁华,正是兔子缔造出来的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彘奴紧随其后。
“对了,”楚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回头,只笑着道,“那个成语叫做狡兔三窟,而不是兔子的窝很多。这是汉人的智慧,咱们要多学一点的……不要撇嘴嘛,就算是我不回头,也能够感觉到你在撇嘴。”
……
……
“你这番话的意思,是在怪罪我?”
月明星稀,楚风看了看外面的月色,知道今日回家已经不大赶得上时辰,不免微微叹息了一声。
眼前是齐大略带棱角的容颜,上扬的语调与下巴表现出了她的不满,微冷的目光将她的不满体现的更为强烈了。
“说不上怪罪,只不过……无法赞同。”楚风摊了摊手,苦笑一声,“不管怎么说,如今一个无辜的人在大牢里被关着。之所以会认罪,我也无法确认到底是禁军使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是花了钱雇人来顶罪,又或者只是屈打成招……不管是哪一种,毕竟都不是什么正确的方法。”
齐大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禁笑了一下。
那是一丝冷笑,在这样的月色下显得愈发清冷了。
“什么算是正确的方法?”齐大问道,“王法么?”
楚风耸了耸肩:“说我天真也好,说我愚蠢也罢,但我的确觉得,罗宾汉这种事情的确很有英雄主义色彩,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角色。可若是真的在现实生活里,即便是成百上千的罗宾汉,也敌不上真正一套完善的制度。”
齐大思考了一阵子,问道:“罗宾汉是谁?”
“呃,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楚风试着解释。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他是西边的人,比你们的大食还要更加往西一些。”
齐大看了楚风一眼:“那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没有跟你说过么?”楚风笑了笑,“我小的时候,家里去过一个从西方来的人。他为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还教会了我怎么画西方的油画。”
齐大将信将疑,又看了楚风一眼。
“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并不重要。”楚风摊了摊手,“最重要的问题在于,牢里的那个人,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觉得我们不能不管他。”
“与我何干?”齐大十分冷淡的道。
“他之所以会被抓进去顶罪,还不是因为你偷偷摸进了太学的斋舍。当然与你有关!”
“那……与你何干?”齐大又问。
楚风叹息了一声:“我之前撒了谎,指正了他是凶手。我当然也要付一定的责任。”
齐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下来。
“我试着找一些熟人去打听一下,只是现在禁军对他的身份恐怕隐瞒的很深,想要打听到恐怕并不容易。”楚风道,“那个嫌犯的来历,他将会面对的刑罚,我们能做的事情……大概问道的东西不会太多。你能不能……”
听着楚风话头那极长的停顿,齐大淡淡道:“我会试一下。”
“那就好。”楚风松了一口气,笑起来,“要小心些。”
齐大看了他一眼:“放心,就算是真的出了事情,我也不会暴露自己与范家的关系的。”
“倒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楚风连忙道,“你自己的安危也是要注意的。”
齐大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剩了半杯茶水的茶盏。
“呃,我的意思是……”楚风忽然察觉出方才那句话中的暧昧情愫,于是连忙解释了一下,“呃,那个,你毕竟是我的半个老师。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就没有人教我习武了是不是。”
齐大的嘴角似乎向上扬了一下,但是因为幅度太小,楚风无法断定那是否是他自己的错觉。
“对了,我能不能好奇的问一下。”楚风略微有些紧张,“你刚才说,就算是真的出事了,你也不会暴露自己与范家的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齐姑娘你自然也明白,你蓝色的眼睛还是很有特点的,而且又是女孩子,类似你这样的姑娘家,在东京城里出现的并不是很多……”
楚风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完,齐大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粒小小的药碗,在楚风的眼前晃了一下。
“这是什么?”楚风眨了眨眼睛。
“药。”齐大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干脆。
“是什么方面的药呢?”
“毒药。”齐大面无表情的说着,“只要放进嘴里嚼一嚼,用不了多久,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具枯骨。所以……”她又看了一眼楚风,语气依旧平淡,“不会暴露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