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请问皇上,铜钱一枚,究竟价值几何?”萧墨轩的荷包里,正巧有几枚铜钱,便取了一枚出来。
“这……”隆庆帝先是愣了一下,“按眼下钱法,七分可抵银一分。”
“此数可是会变?”萧墨轩又继续问道。
“这个……”隆庆帝又是一阵默然。铜钱和白银的官价,在元代时,为一分比一分。后来历朝历代,也多有变迁。即使是隆庆帝自己,也不敢保证眼下的七比一的折算能维持多久。
“皇上该是知道银券。”萧墨轩提醒隆庆帝。
“银券乃存银的票据,自然知道。”隆庆帝点了点头,不过没想明白这个和钱法会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实在怪不得他,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金融制度,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想的明白。
“若臣上笔小财,皇上可会看得眼红?”萧墨轩不慌不忙的讨价还价。当今的萧子谦,其实早就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
谁说和皇上就不能讨价还价了,那些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内府二十四衙门的主官,那个不会谈价钱。
“你家里那两份产业,虽在我大明朝算不得什么,可便是十辈子子也花不完了。”隆庆帝得了些郁闷,“凭还要什么财。”“臣请问皇上,若臣手上有笔财物要进献给皇上。请问皇上是乐要铜钱,还是乐要银票?”萧墨轩笑眯眯地问道,边说着,便摆出了要再掏荷包的架势。
“约莫多少?”隆庆帝知道萧墨轩在和他给玩笑,故意板起了脸,“当然拿银票的好。若是心诚,朕便封你做太子少保。”
“臣谢主隆恩。”萧墨轩立刻跪下谢旨意。旁边立着孟冲,孟冲是个老实人,见万岁爷和堂堂萧大学士竟像是作戏一般的闹,也禁不住撇过脑袋去咧了咧嘴。
“你莫是真要拿银子来给朕?”隆庆帝却也没想到萧墨轩会真的谢起恩来。愕然的张了张嘴。
“银子臣没有。”萧墨轩拍了拍腰间,摊出手来,“眼下龙江船坞那里,皇上还赊着臣二十万两,臣也不急着找皇上讨了。”
“你这般说。倒还是朕欠你地了?”隆庆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气归气,偌大一个大明朝,数千万的人,能坐下来说几句心里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个货了,更况且他还是自个事实上的大舅子。
“但是臣有千秋万代。数不清的钱银要献给我大明。”萧墨轩呵呵笑道。
“快快请讲。”隆庆帝这回看出来。自己这个师弟不是在开玩笑了。本来只是说一份折子,可是如果能有这样地惊喜,哪怕费上几个通宵也是值得。
“孟冲,去换壶茶来。”隆庆帝抖擞起精神,准备好好听萧墨轩说教。萧墨轩的话,他还是很能听得进去的。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信得过,更是因为萧墨轩能做得了事,做得了大事。
这两年只由着他上下折腾了几番,太仓里的窟窿也补上了大半。百姓的口粮也有着落了。即便自个是皇上,也是由不得不服。
“皇上请恕臣直言。”萧墨轩先泯了口茶叶水。润了润喉咙才开口说道,“朝廷所行地通宝,皇上以为七分可能换得到银一分。”
“若是论铜价,自然是换不到。”隆庆帝点头回道。刚才听萧墨轩说了那么多,他多少也明白些他想说什么。
“通宝是朝廷所,可便是连皇上您,也宁愿要银票而舍铜钱。”萧墨轩继续说道,“那又如何令百姓所服。”
“子谦的意思是,准孙枝所奏,令户部宣课司复收铜钱为税?”萧墨轩说到这里,隆庆帝就有些不明白了。吹开了茶水上的浮沫,却不急着喝,而是直直的看着萧墨轩。
“这且只是小事儿。”萧墨轩轻轻个摇了摇头,“请问皇上,若是以铸钱之利与现银二物相选,皇上要哪个?”
“这……”隆庆帝又被问倒了,“现银自然是好,可这铸钱之利亦事关国势,不可轻废。”
“那若是朝廷以来年的赋税为保,向钱庄支取银票百万两,而朝廷支付日常所需,皆用银票。执银票至钱庄者,如数兑换。”萧墨轩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面也未免有些忐忑起来。
让朝廷用赋税抵押,历朝历代可都没有这个先例。先别说朝廷到时候会不会认这笔帐,即使把这个念头捅出去,恐怕也会引得朝野议论纷纷。不过只要真的能开了头,萧墨轩就不怕后面地招,他自有法子去对付。
甚至可以说,这一步对于萧墨轩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地一步。
“让朝廷用赋税做保。”果不其然,隆庆帝当下也吓了一跳。
“可皇上拿到的银票,却可以实打实的兑换到银子。”萧墨轩提醒隆庆帝。
“是哪家钱庄,可会有这许多银子?”隆庆帝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萧墨轩开口就是百万白银的数,数目惊人。不过,能拿到实打实的银子,确实很有吸引力。
“臣刚才对皇上说,可否让臣一笔小财。”萧墨轩呵呵笑道,面上安定,其实心里却跳个不停。
“若是拿朝廷来年的赋税做保,岂不又是添了窟窿?”隆庆帝沉思片刻,才回道。
“这倒是不同,从前的窟窿,实在是没银子可补。”萧墨轩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若是按臣所说地做。有窟窿地时候,自然有钱庄去补。朝廷有了结余,无论现银或是钱庄自个地银票,都可以拿回来还。”
“若拿的是银票而不是现银,万一百姓和百官拿手上银票去兑,却兑不现。又如何是好?”隆庆帝追问一句,“那倒还不如朝廷自个印地库钞,倒省得大权捏在别人手里。”
“臣下头想说的正是这个。”,萧墨轩解释给皇上听:“朝廷印制库钞,若是太上皇和皇上这样明主在时还好。可若是遇见昏聩之主,大肆行库钞及铜钱,百姓顿苦。可臣说地却不相同,钱庄若是拿银票给朝廷,每印一两的银票。便取专库存上一两的白银,若遇兑换,也自专库里取。如此一来,一两银票便是一两实打实的银子。”
其实萧墨轩所说的理论,已经有些过了最原始地金融理论。如果说要有例子的话,那便是后来的美国联邦储备银行。
眼下的大明朝,虽然文官逐渐势大。可仍然是封建社会的大明朝。由朝廷来做这样地事情。就像后来中国的中央人民银行一样,虽然看起来也未必不可,但如果以后真遇见个昏聩的皇帝主子,怕是连底子都要搬空。
不过,也就是因为眼下在大明朝,萧墨轩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此时文官集团的势力,已经大大足以和皇权抗衡,若是放到以前的宋元,或者是后世的清。萧墨轩还未必敢提起这个念头来。
权衡之下。萧墨轩还是决定采用美联储那种私营地法子。至于在皇权面前保全地法子,萧墨轩自然也早就有了计较。
“银子从何而来?”隆庆帝听得有些明白了。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是谁家能凑集这许多现银来。
“自然从民间来,其实也就是百姓拿自个的银子过来,朝廷若是想要,自然也要少付上些利息。”萧墨轩暗自在袍子上捏捏了手心,湿湿的。
“该如何做,你可细说于朕听?”萧墨轩说的东西,对于隆庆帝来说,真是新奇无比。就算不这样去做,仔细听听,也是甚有趣味。
“臣妻在江南,起了一家钱庄,臣似是从来没和皇上提起过。”萧墨轩在隆庆帝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家。目前来说,自己再富裕,皇上暂且也不会生起“杀大户”的心。
实际上,在萧墨轩看来,如果真能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东西给搞成了,自个家里日后反倒是安宁了。
“又起了份家业,尊夫人倒果真算得是女中豪杰。”隆庆帝对苏儿其实也是甚为尊敬,且不说苏儿当年对李妃的关照,单是大婚时那数万两的大礼,就足够让隆庆帝铭记于心了。皇上也是人,虽然做皇上地总有百般无奈,但是心里头也有亲情和感激。
“若只说白银,眼下江南地钱庄里便就有数百万,只是不归臣所有罢了。”萧墨轩笑道。
“数百万两?”隆庆帝惊诧的瞪了瞪眼睛,“若你归你所有,倒是哪里来地?”
“百姓把银钱存在钱庄里头,钱庄按年给上千分之七八的利息。”萧墨轩的话,又让隆庆帝吓了一跳。
“你替他保管钱银,如何还要给他利息?”隆庆帝只听说过京城的钱庄里头,存放银子都要要给“保全费”的,哪里还会有利息拿。虽然一年只有千分之七八,但数百万累积起来,每年也要数万两的利息要给了。
其实他却不知道,便是这千分之七八的利息,也是少了呢,和后世根本不能比。眼下也只是因为各地钱庄都不但不给利息,还要收保全费,所以才这么弄。把收到的银子再借出去,每年的利息都至少七八厘,足足是十倍了。也就是说,十两银子里只要能再放出去一二两,眼下就是挣钱了。实际上惠丰钱庄眼下十两银子里都能放出去至少六七两了。
不过眼下因为惠丰钱庄的举动,据说江南另有几家钱庄也准备这般去做。不过因为他们已经落了后招,所以名头和实力已经远远落在了惠丰行的后来。更何况江南的大户们大多都给萧大学士面子,存银子在惠丰钱庄一直是选。
“你的意思是,拿你钱庄里的银子来借给朕用?”隆庆帝又沉思半晌后说道。
“臣又如何能有如此大的能耐。”萧墨轩祭起了自个的大杀器,“臣的意思自然是另办一家钱庄,以各地富豪入股而设,若是皇上有兴致,也可以入股参分。”
“朕……朕把李妃的饰去典当了,当作入股的份子可好?”隆庆帝再一次哭笑不得,不过他居然也没有立刻拒绝,如果萧墨轩的法子可行,参加一下好象倒也不错。只不过,萧大学士所说的东西,他现在仍然脑子里一片糨糊。
而且……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他虽然身为皇上。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钱财,否则上回想为孝恪太后办一场端午祭,还要为了两三千两的银子而烦恼,最后还被徐老头给顶了回来,大失面子。
好在皇帝这份工作吃饭住宿都不要钱,否则要是现在把隆庆大先生扔到大街上去的话,他唯一能想得起来去的地方,就是当铺了。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往往被说成贪婪无比,最典型的比如就是万历皇帝,简直是被说的十恶不赦。实际上细想起来,也难保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大清圣母老佛爷那样的本事,能把军队的军费移过来自己用。自个想用的钱往往被文官们看的太死,所以才想着办法搞外水。
这里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动不动空耗国帑,甚至挪用军费去建什么这个园那个园,就是展园林艺术。别人搞点零花钱就是贪婪,修缮下宫殿就是奢侈。就算历史上的万历皇帝不是好人,也未免有点王八笑乌龟的嫌疑。
“皇上请看,若是臣要去做,便该当如此。”萧墨轩站起身来,找孟冲要了几张纸和笔墨过来,准备仔细的写划给隆庆帝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