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经理指着一样黑乎乎的走廊说:“公司有九个业务部,都在二楼办公,三楼是老总办公室和会议室。”
两人到了走廊顶头,看到一扇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打印了业务九部四个字。一推门里面闹哄哄的,姚经理看来是习惯了,高声说:“张经理,小郑来报到了。”
姚经理径自走了进去,文杰乖乖的跟着。
“好,过来。”
文杰见过那人,是给自己面试的。文杰上前恭恭敬敬打招呼:“张经理。”
张经理也才二十七八的样子,指着一张办公桌:“小郑,以后你坐那里。”
姚经理的任务完成了,招呼一声回去了。
张经理开始逐个介绍:“这是李经理,这是小程。还有个夏媛馨,没来报到呢。”
李经理是个二十五六的胖小伙,看上去有点看不起人的样子。小程是三十多岁的女人,身高和文杰差不多,有一米八。李经理开口说:“长脚以前是市排球队的,拿过全国冠军的。厉害吧?”
文杰恭恭敬敬打招呼:“李经理好,程老师好。”
张经理对文杰的礼貌很不以为然:“好了,姚头走了,不要这样了。先跟着熟悉情况,打打下手。你的行李还在学校吧?先安顿好了再来上班。”
张经理留给文杰的印象很好,像是个体贴下属的领导。道了谢,回去忙搬场的事,宿舍里公司不远是弄堂房子。两个人一间,厕所是公用的,没有厨房。听说这种房子没法分配,只能当宿舍用。宿舍说是两个人住,另一个不常来住。
整理自己的东西,席子毯子之类脏得实在是太有水平了,肯定要扔。把不多的几本书装进包里,也就没什么其他东西了。到了新分的宿舍,草草地打扫了一下,去买了一些日用品,也算安顿了下来。
这是老式里弄房子,两层的砖木结构,整条弄堂就是两排。宿舍在二楼,屋顶是斜斜的,房间里充满了暑气,晚上和学校寝室里一样热得要命,电风扇整夜的开着,公司还算不错,给宿舍配了电视机,这一夜看着电视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天亮。从弄堂里出来,看着赶去上班的人群,慢慢的走着,伏天的清晨经已经很热了,就像在澡堂里,皮肤粘粘的,很难受。
灶披间在楼下,自来水龙头在灶披间里,每家一个龙头一个水表,找到了自己的地盘,开始洗脸刷牙。文杰不会在这里自己开伙烧饭,最多烧一壶水,房子里没有卫生,要去公共厕所,居家过日子的有马桶,文杰小伙子一个不会去费这个神。
弄堂口一对山东夫妻摆摊卖蛋煎饼,味道非常好闻,配着豆浆解决了早餐。想到终于可以自立了,文杰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上班时间还早,到外滩散着步,老人家们锻炼着身体,江面上飘来的空气中夹着淡淡的腥味。
正式上班了,对陌生的生活充满了新鲜感,办公室里总是很乱,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很多的单证要打,电动打字机用着很不方便,必须用心打,还要细心查。日本客户的传真要回复,全部是用手写。办公室里的空凋翁翁响着,凉凉的很舒服。午休时年纪大的睡觉去了,女人们出去逛街,年轻人凑在一起打牌。日子好像又过得一成不变。
九月一日是原来应该报到的日子,这天文杰格外上心,早上在办公室看到报纸的大幅标题,英国王妃戴安娜昨天凌晨在巴黎发生车祸。汽车行至巴黎市中心塞纳河畔的阿尔玛桥下公路隧道时突然失去控制,撞在隧道中央的一根分界水泥柱上,汽车被完全撞坏,多迪和司机当场身亡,戴安娜与她的保镖身负重伤,被送进医院抢救。灰姑娘的故事因车祸而划上了句号,前王妃魂断巴黎。
戴安娜结婚的时候,文杰还很小不懂事,长大后知道了这个灰姑娘的故事,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或是恶感,只是突然的年轻轻的就没了,总是有点同情。追踪戴安娜的7名摄影记者被警方拘留,是第一次知道狗仔队的厉害。
到了十月份,九部国庆节聚餐时,在北京东路梅龙镇的分店开了一桌,除了九部的人马,公司几个领导也来了。席间聊起来,文杰知道了进公司前因后果,心里更是感激张经理。以前张经理也是普通的业务员,94年下半年和埃及客人谈上万顶帐篷的合同,这个大单张经理很想做成。开始很顺利,埃及客人如期开来了信用证。开证行是中东某银行,公司要求客人的信用证必须有欧美大银行的转担保,客人当时一口答应。
鉴于时间紧张经理提前给工厂下了单,却一直没有等到转担保。这样一来拖到信用证过期也没敢出货,货压在了仓库里,这种事情一出,当年的年终奖金都没拿到。没想到时来运转这么快,九五年一月日本发生坂神大地震,急需救灾物资。不但顶帐篷卖了个好价钱,陆续出了很多编织袋、垫子之类的东西,还和日本的客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之后订单不断,效益好得不得了。
日本人的英文听着别扭,张经理一直想找一个懂日语的部下,可光懂日语、不懂业务、吃不得苦也不行。公司进的人都是托关系进来的,去年张经理一个都没看上,这次要求自己去招,老总同意了,这才把馅饼掉在了文杰的头上。
业务九部是张经理自己有了稳定客户后成立的,公司规定各业务部自负盈亏。各种成本影响个人收入,李经理和张经理是小兄弟,一直是搭档,小程是公司老总安排的人。张经理实在不想有吃闲饭人影响大家的收入,在这种情况下文杰幸运地进了公司,凭的就是日语二级证书。
刚进单位时,正值盛夏,连着十几天都是三十**度的天,出的货被海关抽到开箱检查,公司的人必须到场。集装箱堆场的温度超过了五十度,这种苦差事当然是文杰的,不过身体很好好,也感觉不到什么苦不苦。对工作不挑不拣也不发牢骚,落在领导眼中就是听话能吃苦的好同志。
其实文杰小时候体质很差,记忆中外公外婆带着去医院是常有的事。后来去嘉兴读高中时父母已经调到了嘉兴,老家早已田无一垄,祖屋也破败不堪,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清苦,高中的压力很大,唯一的娱乐就是读课外书。
祖父留下了一些古书,是祖上传下来的。其中有本上清经,和外面常见的不同,多了一篇六百多字的上清经秘诀。书应该是万历年间的,那上面有不少的批注,写的是练功心得之类。少年心性,好奇之下也去照着练,却始终没有任何得气之类的感觉。
嘉兴江南灵秀之地,乡人多信奉道教,有不少火居道士。所谓火居道士就是可以给婚生子,荤腥不忌的。空闲下来学习吹打弹唱,遇到乡里的白事,画符念咒,超度亡灵。火居道士不能说全都是混饭吃的,也有正一教的正统传人,张天师也就是个火居。文杰也请教过乡里的道士,说到如何修道,道士只说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时断时续地练功,文杰也没有恒心,不过大三时身体好了很多,五千米这种别人眼里的恐怖项目,也变得小菜一碟。之后再没有生过病,吃过药。如今在外面奔波,跑张华浜码头、跑海关、跑商检。时不时还要去江苏、浙江厂里验货、押车,日子过得还算逍遥。
跑过海关、商检的人知道,那是要看别人脸色的工作。到商检办产地证,如果赶上别人工间休息。那非得看了一遍广播操,再欣赏了茶艺表演之后才能办事。搞不好里面直接把发票装箱单给扔出来,也不会有一句解释,脸难看事难办。
跑单证受了气,没关系,咱还能找回来不是?外贸是国家专营的,别看浦东已经有了合资的外贸公司,那也只是试点。经济大环境不好,银根紧缩,厂家的日子不好过,国内的生意,拖欠得厉害,三角债、多角债搞得不敢做了。
厂家喜欢外贸公司,不拖欠货款,把外贸公司的业务员当祖宗一样供着。第一次去的是浙江海宁袁花镇的一家小厂,好吃好喝还带去观潮。海宁袁花是金大侠的故乡,钱塘江潮也是大大地出名的。看了吃了也玩了,临走厂长塞了个信封过来。
厂长满脸带笑,这是给业务员准备的备用金,要拿发票来报销的,为厂里办事,不能让您自己掏钱吧。当场不敢细看,回宿舍一看,真不少有1000元。工厂就怕你说质量不好、管理不严之类的。工厂靠着外贸公司吃饭,得好好孝敬着。垄断行业,那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月要跑几家工厂,工资和这灰色收入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开开心心地跑着腿,偶尔跟着应酬国外客户。时间一长市面见得多了,也吃到了传说中的鲍鱼、鱼翅,喝到了洋酒。潜移默化间跟着两位经理学,有了点嚣张的样子。日本的客人现在都是文杰在联系,毕竟日语人才要人尽其用。几个月后单证的事不用文杰管了,因为新来的夏媛馨能够胜任单证方面的工作了。可以不用跑海关商检,只去工厂验货和联络日本客户,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
碰到不用在外奔波的日子,学会了午休的活动,办公室关起门来,八十分杀他个天昏地暗。午休时间不短,一个半小时要打发,原本从不打牌的文杰也被卷入其中,日子久了发现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娱乐。几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年底到了。业务九部是公司效益最好的部门,年终奖金是部门净利润的百分之十五,三十多万。文杰也有奖金,签字时大大地吃了一惊,居然也有二万五。奖金数目是部门经理决定的,公司不会干涉。不知道别人有多少,至少文杰感觉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