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刚过，银行又来拜访了。九六年底，央行允许符合条件的外资银行，在浦东特区试点办理涉外企业的结售汇业务，外资银行不能搞人民币贷款，国营进出口公司靠国家，国有银行的巨额贷款撑在那儿，外资银行很难打进来，所以外贸公司结汇是外资银行的主攻方向。外贸公司各业务部独立核算，业务部门的权利很大，外资银行巴结得很。汇丰银行给九部每人办了一张信用卡，虽然VISA卡里面没钱，透资了要还。那也是一片心意，出国时方便。

这卡文杰拿着没用处，文杰是新人，轮到出国还不知哪年哪月呢。文杰知道要拍领导马屁，也要搞好群众关系。经常给程大姐夏媛馨妹妹买点话梅、牛肉干、陈皮、巧克力，给领导发发香烟，维持着皆大欢喜的局面。文杰说外贸公司真好，老同事说那是你没见过几年前的辉煌。

春节时文杰的父母从嘉兴到沪海来过年，宿舍没法住的，文杰在宾馆订了房间。长年合作的，给了打了折，一天才80元。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父亲没什么亲戚。母亲那边的亲戚，为了文杰户口的事早就断来往了。舅妈不让落户口，文杰不得已才回嘉兴高考，毕业后把户口落在了公司的集体户里。

说起来郑家还是名门世家，随宋室南迁，到先祖郑溱时江南数一数二的大书商，与江南文人才子交好。郑溱与黄宗羲过从甚密，爱茶、爱书、修身养性，二老均是86高寿。郑梁师从太冲先生，为纪念老师和父亲，把家里的藏书阁命名为梨州阁，这梨州阁与天一阁齐名。伪清一朝大兴文字狱，出版商的生意难做。到了好大喜功的乾隆时，野猪皮们以编纂四库全书为名，把江南书商所藏的孤本善本收刮一空，梨州阁和天一阁首当其冲。到民国初年时，藏书楼已经陈旧破漏，七世祖也就是文杰的曾祖，将所存藏书、雕版全数卖给了别的书商。

文杰的曾祖父，民国初年出仕并移居嘉兴。经曾祖父和祖父两代经营小有规模，嘉兴乡下置了田产，祖父大学毕业在沪海印书馆当编辑，也算是继承祖业。45年文杰的祖父把摇摇欲坠的梨州阁藏书楼拆掉变卖，一代书商兼收藏世家没落了。只剩那断垣残壁，枯井依然，假山倾倒，破败荒凉。

父亲上小学时，沪海解放了。文杰出生时祖父早已故去，父亲也去了贵州。祖父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樟木书箱，这是文革后发还的抄家物资。郑家家道中落，文杰父母在贵州结婚时正值备战备荒的年代，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如今人过中年，住在破败的祖屋里，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文杰给了父母两万元钱，那是年终奖金。妈妈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多孝顺的儿子。先给存着，结婚时用。又问有女朋友了吗？早点谈一个。文杰不是不想而是无奈，房子都没有一间，到外滩去谈恋爱？要是激情上来连个去处都没有，社会现实得很，等公司分房子再说吧。

一家三口在老丰阁吃的年夜饭，新年里陪着父母登了东方明珠，去了野生动物园。还特地乘出租车沿着内环线开了一圈，看了新的延安东路外滩，南浦大桥、杨浦大桥都去看看。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妈妈说，等分到了房子那就什么都满意了。在文杰的印象里第一次见父母这么开心，文杰心里也是暖暖的。

父母在沪海住了十天，文杰一直宾馆房间里打地铺，父母不让他回宿舍去睡。文杰把父母送到新客站，坐火车到嘉兴不过一个多小时。文杰常去浙江出差，火车肯定会经过嘉兴，但从没有家感觉。父母都认为沪海才是家，虽然在沪海没有片瓦寸土。这是一种奇怪情结，父母贵州的厂是备战备荒年代从沪海迁过去的，那里工人、家属说的都是沪海话，认为自己是沪海人，几十年不变。

老百姓开开心心地过年，感受不到太多的变化。亚洲金融风暴愈演愈烈，报纸电台说人民币不贬值，说要做负责的大国。金融风暴去年七月就开始发生了，泰国、印尼、韩国遭殃。香港也折腾得够呛，股票从16000搞到了8000，看样子还没到头，房子跌了六成还是卖不出去。这里说人民币不贬值，可是经济形势不好，房产公司老总的主要工作变成了筹集资金，到处借钱。工厂的日子更不好过，没外贸公司预付货款连原料度买不起。

春节后业务九部情况却还好，日本的经济还是那样，订单不见减少。美国那边正是经济上升期，东西是越买越多。压价没问题，厂里愿意降价就行，你不做？做的人可以从外滩排到静安寺。经济环境变化，厂家的日子越发难过。上门推销，请人攻关变得格外的多起来，这天余姚一家厂拿着样本样品摸到了业务九部的门上。

张经理看了东西：“你拿来的样品还可以，不过我们客人的要求很高，交货期也紧。”

那厂长姓叶，也是场面上的人，马上接口：“我们还是有点实力的，不是那种几个人的小作坊，欢迎各位到我们那儿考察考察。”

“那，小郑去看看吧。我和李经理这段时间很忙。”张经理还看不上这种考察，坐五个小时火车到余姚，亲自去？笑话。

叶厂长约好第二天上午来接人，文杰住宿舍没牵挂，当场就答应了，叶厂长欢天喜地的准备去了。火车坐的是头等车人少干净、服务好。到中午还拖着去餐车喝了点啤酒，说这车上没什么好东西，待慢了。

下午四点多火车到了余姚，叶厂长的厂子不是几个人的小作坊，可也就十几个人。文杰心里没底，这事不好办，真要下了单，出了问题那可就是大事了。晚饭是在余姚市里吃的，这里靠海，一些小海鲜的味道很纯正。上了绍兴的黄酒，叶厂长带着几个人很热情地张罗着。文杰知道这种小厂，生存不容易，心里有点同情，可也不敢和饭碗过不去。

文杰敷衍着：“叶厂长，我回去会给张经理汇报，可能会先给你们一些小单，大家先熟悉起来。”

叶厂长也没有太高的要求：“这样最好了，谢谢你小郑。”

晚饭后本来还要安排唱卡拉OK，文杰婉言推掉了。到了宾馆房间，叶厂长拿出一个夹包，放在了床头柜上说：“我看你还没有手机，这是厂里借给你的，联系工作方便。”

文杰刚想开口拒绝，门铃响了。叶厂长开门带进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进了门也不多话，直接进了洗手间。文杰一时间愣住了，指着洗手间正要开口，叶厂长先说到：“出差在外，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而已，放心好了这里绝对安全的。”

这个叶厂长，准备充分啊，给准备了手机，还有这东西。文杰年纪还轻，正经女朋友都还没有谈过，对这个东西有点反感。文杰想女人，可也不能这样搞。文杰的心思在那里转，叶厂长早已离开了，那女人围着浴巾走了过来。

文杰把那女人给打发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了，这女人身材不错，长得好像还可以。在大学里饭岛老师的教学片那是看过的，平时看到小姑娘也是有想法的，要不是夏媛馨妹妹那未成年的身材，估计文杰就会有探讨探讨的兴趣，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一夜，早上起来看那包，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五千元钱。还给叶厂长显然不是好办法，文杰带回了公司交给了张经理。

张经理接过东西，看了一眼：“手机吗？我和李经理都有了，你拿着用吧，以后联系起来方便。这钱，放在小金库，小程拿去放好。”

“小郑，做事很周到。那个厂不大，做几个小单有问题吗？”李经理接着说。

文杰不敢隐瞒：“十几万的单子应该问题不大，少给预付款就行，没什么大风险。万一质量出问题，再找别人做也来得及。”

业务上的事文杰只管跑腿，经理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空下来的时间就躲在公司上网，沪海九六年就开通了国际互联网，这是个新鲜的东西。外贸公司与时俱进，和客户联系也开始用电子邮件了，这个新玩艺九部的其他人并不不感兴趣，中文内容太少。文杰喜欢，发帖、灌水不亦乐乎。

很多国外的信息对封闭已久的社会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冲击，原来参考消息上的片言只语，这里却有海量的信息。文杰下班也急着不回去，经常会熬到凌晨三四点钟，这段时间的知识积累带来好处自然是太大了。

互联网上一些国际贸易的论坛，会有人发帖子求购，也有不少广告。阿联酋是中东商人最多的地方，要的东西很杂，对各种小型专用机器很感兴趣。有个客人就在求购纸箱设备，文杰第二天开始寻找生产厂家。沪海一家厂的业务员介绍去外地买，温州货的价格要低很多，质量也可以。

拿到报价和参数后，试着给默罕默德发电子邮件，当天就有了回音。大陆的成套纸箱设备销往东南亚的多，中东地区基本没有，默罕默德原来在马来西亚进货，现在搭上了直接关系，也很高兴。

第一条流水线的订单和信用证很快的给了文杰，中东的生意很特殊，船和停靠港口必须和以色列无关，还要办使领馆的证明文件。一个月操作下来，顺利出货了，等着默罕默德的试用情况，好的话会有大的单子。终于做成了第一笔生意，顿时感到自信满满，前途一片光明。成套设备的利润率很高，算上退税是50%的毛利，货从张华浜码头装船，运费和码头费用中的回扣就不是小数字了。

运气来的时候挡不住，第二笔生意很快来了，这是一笔很奇怪的生意。越南广平省发来一个传真，对水泥编织袋生产线很感兴趣，希望报价。文杰当时只是拿到了厂家的资料，随手发的帖子，没想到有了结果，经过沟通对方要派人考察。还要外办的正式邀请函，这些不难办，结果对方来了五个官员，在沪海、苏杭玩了一个星期，也没考察什么，带着公司送的礼物回去了。

接着开来了信用证，六十万美元的生意做成了。文杰报的价很高，温州厂里的价格是290万，包括运到沪海码头的费用和安装调试及保修在内。去掉所有费用，为九部赚了近二百万，这是个惊人的数字了。

越南的事不难理解，水泥厂是国企，引进设备的决定权在广平省官员手里。九部在这笔业务上用了二十万的招待费，温州老板私底下的礼物也不少。权力带来的**，那时越南已经开始开放了。当然这笔业务带来了好处，大会小会的表扬，公司老总也知道了，九部新来的大学生很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