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1954年7月,我初小毕业,因州东小学没有高小,我便转学到北关外大厦门里(太平北街)的咸宁小学上学。
当时我外公年过七十,身体瘦弱,行动有所不便,已无力再照顾我上学,我只好再次投靠亲戚,跟着我大姨奶一起生活。每周只能利用星期天休息时到汤王墓村去看望外公。
我大姨奶王氏姊妹三人,我奶奶排行老二,蚌埠的小姨奶排行老三。她原住在亳县北门口外的牛市街,老伴早年去世,有一子在蚌埠淮河上帮人跑船,因一次水上事故船毁人亡,撇下的儿媳又改嫁离她而去,家中只剩下我姨奶一人无依无靠的生活着,有时穷得没饭吃只好沿街讨些剩饭菜吃。母亲在世时,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带着我去看望姨奶,给她送上一点钱或粮食,再帮她干一点家务活。
自从我祖父去世后,姑母一家便回了河南温县,我舅爷在太平北街留下的几间旧草房也就无人居住了。后来我姨奶将她的两间房子卖掉,搬到了太平北街居住。我在咸宁小学上高小时,就和大姨奶一起在此生活。我们仅靠两间门面房每月收的两、三元房租生活,日子过的十分清苦,有时姐姐也会给我们一点经济上的帮助。我还经常利用假期到我外公那里帮他干点农活,收拾一些家务,从他那里拿回一点红薯、南瓜等杂粮以补充我们口粮的不足。
当时姨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她心地善良对人和蔼。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我末曾见过面的,早在抗战逃难中死去的奶奶的形象。她对我十分疼爱,常把粮站买回来不多的白面擀成面条给我吃,而她却用面汤泡点豆饼,或用红薯、杂粮来充饥。
每当这时,我们祖孙二人就要发生争执――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倍感凄楚!总要把一些面条挑到她的碗里。但姨奶却不允许,并对我说:“小孩子家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好的。我老太婆年岁已大,快要死的人了,吃了也没有什么用,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了,你快吃吧。”
姨奶对待自己过分刻薄的做法,让我心碎,每念至此都会令我凄然泪下……
亳县咸宁小学是一座关帝庙改成的学校,它位于涡河南岸的太平北街北端,与雕刻建造艺术非常高超的花戏楼相毗邻。
当年院内高大的殿堂已成为我们学生的教室,解放后破除迷信关老爷的泥塑金身也被校方“请到”了一个偏辟的门道里,但他仍神情贯注地坐看他的《春秋》,关平、周仓依然侍奉在他的左右。
1956年开春,是我高小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正在忙于学习。突然从亳县城南双沟区卫生所传来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表姨,病故的消息,并通知我前去帮助料理后事。
我的表姨也是一个比较苦命的人,在她病死时还不超过四十岁。早先因家庭不和与丈夫离婚,带着她与我同岁的儿子季新生,从安徽界首县来到毫县,在县城关镇的卫生所里当一名妇产科医生,而她的儿子在1953年也来到亳县和我一起在州东小学读书,初小毕业后便被其父接到西安上学,而亳县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后来,又调回到了亳县城南的双沟集区卫生所工作。
两年前,她曾给于过我帮助,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买来棉花和黑布给我做了一件新棉袄,至今还穿在我的身上。没想到刚刚过去两年,她竟然患上肠癌,乘坐人力三轮车去看病时,死在了由双沟集去阜阳地区医院的路上,最后只得中途返回,停尸在双沟集卫生所里,等候亲戚前来料理后事。
双沟集距县城五十多华里,当天中午过后我才赶那里。在区卫生所魏所长和几位医生、护士的帮助下,买了一口棺材将她入殓。而后又租了农村生产队的一辆四轮牛车,将其灵柩连夜运回城里。此次丧事一切费用都是从公家会给她的安葬费中支出,丧事办完已所剩无几。
在这个冬末春初,乍暧还寒的季节里,于当天傍晚六时,我和两个农民赶着两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木制老式四轮车,上面放着灵柩“咕嘟……咕嘟”地驶出了双沟集。
当时,日头偏西,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天色渐暮。一群乌鸦在空中不停地聒噪着,绕着一片树林几起几落,陆续归巢。一阵西风骤起,林木萧瑟,掠过空旷荒凉尚未春耕的越冬土地上,卷起一些枯草、秋叶废纸和尘埃,飞旋着向远处飘去。
夜幕已经降临,在这人们将要睡觉的时候,我随着一辆拉着棺材的牛车,行进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车轮与车轴摩擦不时地发出“吱?吱?……”的响声,牛车慢得出奇,酷似蜗牛在地上爬行。
……此时天空昏暗,夜色茫茫,我的心情异常地沉重,倍感凄凉!
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一天,我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实在太累了。我半躺在用麦草铺垫着的车框上,用一根捆棺材的绳头,系住我的腰,靠着棺材,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牛车在行进,似乎耳边还在不时地响着车夫催赶老牛的吆喝声……
过了一阵子,我突然被惊醒,发现牛车被停放在路傍,两个赶车的车夫不见了踪影。我十分惊慌,感到情况不妙,用手摸了一下棺材还在,没有被人“背走”。我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趁我睡着之际,弃我而去逃之夭夭呢?在这黑灯暗火,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和一个死人,以及两头不会说话只顾低头吃草的老牛撂在这荒郊野外之中?
他们毕竟是受顾于区卫生所来运送灵柩的,虽然夜间行车十分辛苦,但给的酬资也是十分丰厚――跑这一趟除掉生产队的租牛车费用,他们二人每人还能得到五元钱辛苦费,可以买一袋白面。现在为什么中途变卦,闹出这种恶作剧呢?
在这荒郊野外,一片漆黑,夜色蒙蒙的原野上,我独自一个守着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一口装着死人的棺材,四周瞎灯灭火,唯有车把上悬挂着一盏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周围一片漆黑,夜幕吞没了一切,在这方圆几里路的地方,既闻不到鸡鸣,也听不到狗吠,万簌无声,感觉不到一丝生机。此时正值子夜时分,冷霜纷降,寒气袭人,仿佛空气都被凝结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人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要想起鬼怪的故事――以往听过的鬼怪故事,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什么厉鬼、恶鬼、冤鬼、无常鬼、野鬼等,仿佛在我的眼前不远的地方忽悠忽悠地在跳动……我顿时感到孤单恐慌,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