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经过六、七两个月的反“右”斗争,学校首战告捷,成绩突出。从全校的教师队伍中挖出了六、七个资产阶级“右派”,再加上由上海送来的两名大学生“右派”,其比率占全校教师的百分之十几。
“右派”是什么?“右派”是毒草,是坏蛋,是反革命,既然是毒草就必须坚决地把它除掉――这是一个从乡下调到学校不会上课,只会开会的团委书记大会上宣布的。
学校下半年的任务是加大批判,铲除毒草,肃清流毒,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教育阵地。当时是空气紧张,形势逼人,校园内每周都要对“右派”分子进行轮流批斗,直至他们缴械投降,彻底认罪,重新做人。否则就是自绝于人民,死路一条。
在此期间,学校老师中出现了一些积极分子。有的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比较年轻,主动靠拢组织,迫切要求进步,要在反右的斗争中充分表现,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尤其是有的出身于地主剥削阶级家庭成分不好的老师,为了躲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就拼命地冲到运动的前列,在政治上多多的表现,死命地去揭发、检举、批斗“右派”,把火烧向别人,以保自己不被打成“右派”。其中当时表现得最露骨,最像“左”派的还数后来成为高中语文老师的颜“秃顶”(学生们送给他的绰号)。他个子不高长一个中年秃顶发亮的脑门,两颗不大的眼珠却能发出闪闪狡黠的目光,在运动中他表现积极,靠近组织,隔三叉五的去向上级汇报,讨好领导,诋毁同事,中伤他人,专爱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当时,学校的批斗大会经常放在被改作学生饭堂的大殿里。这是一座高大的孔庙殿堂,里面空当而又阴森,利用此处批斗“右派”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口号声,不断地在大殿里回响,不仅助长了师生的批判声势,同时也加大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威慑力量,甚至还可以使被批斗者胆战心惊,失魂落魄,如陷重围。
当年,学校的“右派”多是在这里被批判的。
尤其在批斗一位姓祁的历史老师时,因他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而且他在学生中又曾讲过:“解放前,他姐姐出嫁陪送的嫁妆中,有一把美国制造的梳子,用了多年至今还乌黑发亮,坚固如新。”这种宣扬美帝,崇洋媚外的言论,在那突出政治“东风压倒西风”的年代里,是非常反动的,绝对不能允许的。因而激起了师生们的极大愤怒,进行了大批特批,有的上去压低了他的脑袋,有的上前厉声地训斥,斗得他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此时,我们的“秃教对祁老师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判――他先表白自已出身于地主家庭,但现在已深刻地认识到剥削阶级的罪恶,并表示悔恨和耻辱。他声泪俱下的表明要向党交心,在这场反右斗争中与他的地主家庭决裂,无情地揭露检举“右派”分子的反党罪行,与广大师生一道发扬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夺取反右斗争的最后胜利。“秃顶”颜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博得一阵喝彩!
在此期间,他还分别参加对采用漫画形式攻击农村合作社不关心妇女,让孕妇下地干活的美术老师牛清洲和大学生“右派”杨嘉桂、唐思成等人进行了多次的批斗。
当时,一旦被打成“右派”瞬间就上升为敌我矛盾,由人民老师变成了阶级敌人,丧失了老师做人的尊严,并被剥夺了给学生上课的权利。“右派”除了被批斗,还要进行劳动改选,在校反右工作组的监控下进行检查、回报。
他们一早起来就要去清理厕所,打扫校园和饭堂卫生,学校里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叫“右派”去干,当时他们所处的地位连学校的勤杂工都不如。
早在1953年,州东小学上初小时我就加入了少先队。咸宁小学上高小的时候,虽然家境贫寒,生活困难,但我的学习成绩仍然在班里名列前矛。曾经两年担任少先队的大队干部,每逢“六一”、“十一”学校开大会时,多是由我担当司仪主持大会,有时还代表学生在会上发言,在学校里可以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上初中后,因为课程增多,加上我开始偏爱文学和美术,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看一些课外书籍。在周末、星期天穿城到北关外的县文化馆图书室看书看报,翻阅资料,慢慢地对政治进步和靠拢组织已无兴趣。
决心多学些知识,长大后做一个自食其力,脚踏实地的人。
当年,我们初中的美术课是一个叫牛清洲的老师任教。他是安徽涡阳曹市集人,年近四十,中等身材,较为清瘦,一对不大的眼睛却能抓住素描的特征。他擅长国画,又能搞些油画的写生。
当时,我在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常到他那里练习素描和学画人物、山水、花鸟的绘画技能,有时还跟着他学画徐悲鸿的《奔马图》和齐白石的《群虾图》,对我的绘画知识和绘画技能均有提高。
1957年开始反右时,他因画了一幅挺着大肚子的农村社员孕妇,下地干活的漫画,落下了攻击农业合作化的罪名,从而被打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因此他被剥夺了给学生上课的权利,每天与另外几个“右派”一齐去干掏厕所、打扫卫生的杂活。
下半年,学校为加大反右斗争的力度,继续揭批新的揪出来的“右派”罪行,校党委、反右工作组竟然把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牛清洲给叫回来,让他在校政治处的会议室里,根据别人的揭发材料用漫画的形式给画出来,以便师生们对新打成的“右派”进行批斗。
因时间紧促,他一人无法完成,反右工作组通知班主任让我每天上完课,在下午和晚上到会议室帮他一起画。
我们根据工作组提供的新的“右派”反党材料,他在前面勾草图,我在后面用毛笔勾线条,然后上色,还要在图的下方配上文字说明。一幅幅的画面如同连环画一样,既简单而又明了。
当时,我虽然忙于学习无暇主动靠拢组织,但这次却是组织上主动找我的,表明了在反右斗争中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同时也是在政治上对你的考验,我固然是不敢拒绝的。
而牛老师前不久因画漫画而获罪,现在反右工作组又把他抽回来,利用他的一技之长,让其画出漫画去揭露新打成的“右派”罪行,这叫做立功赎罪,以毒攻毒。他当然不敢怠慢,十分认真,谨慎小心的去画,以图换来组织上能够对他有一个改造良好的认定。
在连续一周的绘画中,他甚至废寝忘食,不知劳累,有时在晚上十一点钟,学生下了晚自习课,已经息灯就寝,我们俩仍在会议室里画。他是那么的认真,一丝不苟,不仅构图要形象逼真,同时内容还要附合无产阶级的政治要求。
可是事与愿违。在我们画完几十幅批判用的漫画后,学校也都全部采用,有力地配合了反右斗争。但是牛清洲的罪过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所升级――由“右派”变为“极右”,两个月后以反革命罪被县公安局逮捕,判刑入狱,弄得家庭破裂,妻离子散。
直至二十多年后,冤案才被平反昭雪。然而此时的他已是年过花甲,老态龙钟,已经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