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一)
作者:郭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68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去过新疆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边的兵团农场连队,在那里接受劳动锻炼……

第一节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清明节”刚过,一天早上联合加工厂的政治部门十分忙碌。保卫科和劳资科在基层单位的配合下,开始采取了本人既不知晓又无思想准备的清理行动。

突然有人走进我们的单身宿舍(一座三层楼),通知我和张虎立即收拾铺盖,带上自己的东西前往厂大门集合。

我们二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来到厂门口,马上被送上装有半车麸皮麻包的卡车上。此时车上已经坐有山东籍的姜“胖子”和一个叫季永利的小伙子,以及王“空军”、李“海军”等人,他们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大家坐在车上神情颓丧,呆如木鸡,一句话也不说。没想到先前我们这些“收容所”的难友们,来联合加工厂干了还不到十个月,就被扫地出门,又在此同乘一辆车并被押送离开石河子。

去年夏天在繁忙季节厂里缺少劳力,把我们从“收容所”里招来干活,而到来年春天活闲时就把一部份人给批发掉,此种做法确实让人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至于现在厂里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对我们怎么个处理?我们一概不知。

这是组织机密,绝对不允许泄露,厂里又担心时间长了我们知道一些实情,会引起一些人的思想波动,故而在今天早晨对我们采取了突击行动。

直至后来才知道,此次被“清理”的人员中我们搬运排的人占了大多数,尤其是去年夏天联合加工厂从“收容所”招来的我们这些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自流”人员,更是理所当然的首当其冲,竟然超过这次下放人员的三分之二。另外,还有其它车间的工人,或因政治、或因其家庭成员历史复杂而受牵连,以及当时被人们认为不加强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改造,沾染上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习气,在谈恋爱中控制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关”,竟然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造成未婚先孕严重后果的,要是男女都是本厂的职工,二人就一齐被下放到农场,但对自己厂的女工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为此联合加工厂就有两名女工被下放到农八师一四三团三分场某连,挺着大肚子去支农……

前面几辆车已拉着人走了,剩下两辆包括我们乘坐的卡车正在发动准备上路。此时正值上班时间,招来了不少职工驻足观看。中国人历来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当时有的议论,有的指指点点,不知他们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一时让我们难以摸透众人的复杂心态。

我们在车上已是非常难堪,但又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只好硬着头皮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任人欣赏。没料到在我们即将离开联合加工厂的时候,还会这么地吸引人,竟然产生出了有点像阿Q最后走向刑场的那种轰动效应……

汽车终于开出了厂大门,行驶在仍有残留冰雪的马路上,经过八一造纸厂、八一糖厂向西朝着乌伊公路开去。

四月上旬,正是口内桃红柳绿,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风将度玉门关。但是东径86度,北纬44.5度,地处玉门以西一千多公里的新疆石河子,此时还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晚冬景象――虽然白天有时化雪,但是一到夜晚又要上冻;如果西伯利亚的寒潮再次袭来,将是西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山河大地顿时又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们的车开出石河子,沿着乌伊公路向西行驶,这时天空灰暗,迷雾蒙蒙,视线模糊,分不清哪是田野,哪是戈壁,给人一种晚冬残雪的凄凉感觉!公路两边一排排瘦柳、白杨、沙枣、黑榆酷似列队两旁的士兵,高举着光秃秃的树叉,像是拿着使用了多年的扫把,在风中不停的横扫着天空。

厂里派出“护送”我们的两个人,自他们坐进驾驶室里途中再没出来,我们十几个被联合加工厂清理出厂的“盲流”分乘两辆卡车冒着寒风,一路颠簸,忐忑不安地从在车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半个小时,汽车跑到农八师一四三团团部门口,车子在此根本就没有停留,一晃而过。跨过一座水泥桥,继续向西行驶,来到一个叫三道河子的东边叉路口,汽车下了乌伊公路,驶上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沿着一条大渠,朝着东北方向,向准噶尔盆地的腹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开去。

卡车在土路上行驶,途中经过一处骑兵连的营地和一个老乡庄子,这里还有房屋、树木和一些积雪残留的田地,可以看到马匹、牛羊、炊烟和一些人们生活的踪迹。再往里走路况越来越差,土地沙化严重,有的地方泛起白碱,一片荒凉!

我们的车又跑了几十分钟,突然前面出现了几间平房,形似一个荒原古道上的客栈。汽车来到这里由此下路,从土屋的西边又向北开去。越向北越是洪荒,这里既没草也没有树,偶尔看到沙地里长着几棵骆驼刺。

破卡车艰难地在沙包窝里挪动,发动机使劲地轰鸣,屁股冒着黑烟,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形同一个哮喘病人在沙包窝里跳起“芭蕾舞”。可惨了我们坐在车上的十几个“盲流”,一路风霜地颠簸,已经颠得我们几乎散了架子,四肢麻木,头昏脑胀,直想呕吐,偏偏这个时候汽车又像疯子一样乱撞,让人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又担心这破卡车随时都有息为抛锚的可能,如果这样情况会更糟,把我们扔到这荒沙野外,到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当时我们挤在车厢的前部,相互靠在一起,背靠背地簇拥成一堆,以此增加点体温抵御荒野上的冷风……

突然卡车加大油门,轰鸣着向前冲去,好像快要断气病人的回光返照,吼叫着又往前猛跑了几公里,驶到一道断崖前戛然而止,这次是彻底地闭气了。

这时驾驶门被打开,从里面跳下来“护送”我们的两个人,冲着车厢高喊:

“到了!下车”

“到了,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在车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们来这里支农的连队。”两位同志在不耐烦地吼叫。

此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出联合加工厂离开石河子,跑了几十公里来到这荒芜人烟的沙漠中,仅仅几个小时,我们就由工人变成了农民。还好,毕竟工农联盟还是一家人。

何况我们仍然在一个“农”字当头的八师司令部的领导下,只不过一个是在石河子工厂做工,一个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荒漠中务农罢了。

比起两个月前,被联合加工厂按“敌我矛盾”处理,让保卫科押送回原籍,交给当地政府劳动改造的潘唐二人来说,我们还算幸运的!虽然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但毕竟还是给了我们一份工作,保住了饭碗,终究还算有个栖身之地。

但是,我们下了车,站在这条大土沟的边缘上,既无树木,也无房屋,更看不到连部座落在什么地方。眼前唯有空旷、荒凉、漫无边际让人生畏的戈壁和沙漠。

这时,卡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使劲地按动喇叭,“嘟――嘟――嘟”的足足按了两分钟,响声在荒野上震荡传向远方,直至消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随后又恢复了大漠中的死一般的寂静!看样子我们是进入无人区了,使人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面对洪荒让人产生出愤懑之情,厂里竟然这样冷酷,把我们下放到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让人怎么生存?

正当我们无奈的时候,突然在西边不远的沟口处,钻出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人拉着架子车朝我们走来。

领头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三十来岁的男子,别人管他叫王指导员。到了跟前,他与我们的“护送”人员握手交谈,并收了一份表格(可能是我们这些人的花名册)。然后他让人将汽车上的麸皮卸下,并走过来与我们寒喧。

联合加工厂两位“护送”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完成移交任务后,马上乘车离开此地匆匆而去。

王指导员让人把麸皮装到架子车上,带着我们朝着他们来时沟口走去。

我们眼前的这位新领导,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眼睛较大,说起话来带些河南腔,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加工厂将我们“吐故”到荒漠上,他却把我们当成新鲜血液而“纳新”,作为新建连队的有生力量。

我们跟着他顺坡向沟底走去,他说他是豫西人,一九五六年由老家支边来疆。先前在农八师一四七团某连工作,今年二月才调到一四三团六分场这个新建连队,至今家还没有搬来。本连是个新建的连队,条件较差,这条路还是他来后带人开挖的一个缓坡小道,主要是为了让伙房炊事员赶毛驴车到前边四五公里外石油勘探队驻地拉水而用,同时还方便了职工来往通行。这里条件很差,非常艰苦,你们刚来会不习惯,但过上一段时间就会适应的。

我们跟着王指导员爬上北坡,来到一处酷似一口褐黑焦黄被烧糊的浅底锅,又像一个一万年前,太空中一块硕大的陨石撞击地球而留下的大坑。这里没有草,没有树,连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大概只有火星上才是这个样子。

他带着我们又爬上一个土坡,王指导员对我们说:“到了!”

“到哪里了?我们怎么没有看到房屋?”

他指指旁边的地面说:“这下面就是你们的宿舍。”

此时,我们正站在土沟的边缘上,脚旁便是屋是地窖,新疆人管它叫“地窝子”。建造此屋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在沟畔挖几个间隔的方坑,搭上几根树干作梁,然后在上面铺些梭梭柴,红柳枝和一些麦草,再撒些厚厚的干土,用铁锹拍实,最后抹上一层草泥,就盖成了一排冬暖夏凉的地窝子。

我们由上面下来,走到地窝子门前。此“屋”坐北朝南,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里面很暗,即使白天进去也须放大瞳孔。屋子中间竖有两根柱子,以起支撑屋顶之用。东西两边各有一排用土块垒的通铺,上面并摊有一些麦草,使人大有一种返回“山这是连里两间最大的地窝子,前两天就派人打扫干净,并换了麦草,以作我们和造纸厂二十几个下放工人的宿舍。

最后,王指导员说今天下午就不干活了,让我们先收拾一下铺,而后到食堂吃饭。

我们新来的农工,走到连里唯一用土块建造的两间土屋――伙房。门前放着一口直径超过一米二的大铁锅,这是连里用它盛装每天从外面拉回的全连职工的食用水,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

此时伙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在等候打饭。

因为我们的到来,今天伙房特意做了两样菜,一盆炒土豆片,一盆黄萝卜炖粉条。主食是包谷面发糕,包谷面糊糊。

连里原有四五十个职工,现加上我们也不超过七八十个人,除了西边小地窝子的几户小家自己做饭外,包括王指导员全连百分之八十的职工都在食堂吃饭。

到了开饭时间,人们拿着小盆、饭碗、瓷缸,三五成群地来到伙房,簇拥在窗口排队打饭。一时间叮叮当当,吵吵嚷嚷,此时乃是连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这些来自口内十几个省的几十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他们从伙房打出饭,手托几块黄澄澄的发糕,端着半碗土豆片、黄萝卜炖粉条,或站、或蹲,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大享“劳动管饭”之快。一群吃饱肚子不知愁的年轻人,竟然又喜形于色,边吃,边说,边笑,顿时给这片沉睡千年的荒地,带来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