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
“大师不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吧?”
“数百年来,流言蜚语,以讹传讹,传说岂可尽信?”
慧空大师回以淡淡一笑,道:“即便是真,仅凭其中的藏珍异宝换取兵马钱粮,固然可以补足征伐连年之需,但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史书有载——纵使得天时地利人和之助,而终难成事者,亦是大有人在……再则说了,即使圣师权宜方便果真开示‘天意枢机’,你我凡俗之人又哪能如此轻易便可把握得到呢?”
“大师又错了!”
徐鸿儒身态悠然地踱前几步,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师岂能将成败得失之责推脱给真正无明无觉的天呢?试想,你我穷尽毕生之智慧与精力皆在探求天人之道,所求的不外乎‘逆天极命’四字!若是一昧深信天道不可逆转,你我又何必清心苦修,倒不如沉沦红尘醉生梦死得好,名利权势浮华虚荣…那也不枉来尘世走了一遭……哈……”
徐鸿儒仰面肆意大笑,声振书阁内外,却掩饰不住笑声中无尽的沧桑与讥讽,骤而,语气异常冷毅坚定地说道:
“天意枢机,不过是揭示大明灭亡在即的预兆,凡事有因才有果,有起必有落,天下人天下事,岂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本尊从来只相信一句话——事在人为!”
厅外,月晓风痛苦不堪地紧捂住双耳,被“白莲尊主”徐鸿儒隐蕴无上玄功的笑声震荡的耳鼓,着实裂痛难忍.WWW.23us.com却尤为奇怪的是,在方才外力振荡之后,体内翻腾不安的气血很快转为一片祥和充盈。
此时,唯有平素在巨岩静坐行气时才会出现的冷热二股气流,分别自丹田元海升腾而起,合而汇成一股至清柔和的气流,自然而然地循经而上贯注双耳二脉。立时,耳脉气血平定疼痛顿止,代之是一阵清爽怡旷的舒适。
出乎晓风意料之外,灵觉并未因体内的气机变化而神龙一现,相反此刻的耳力变得格外敏锐,不但可以听到紧捂双耳的两手脉搏血气运行的节律,至乎每息呼吸之间体内血脉气机的盈、冲、虚、合等诸般变化,清晰异常有若亲眼所见。
松开双手,月晓风更觉惊异万分……
风清,林静,叶落,虫鸣……还有立于身侧不远处轩云卓因蓄意收敛后,饱含精纯细致气极交替的精微有序的呼吸……
抛开这些,月晓风尝试着凝神聚耳关注厅内,顿时,二种气息禀性迂然不同的呼吸变化,似有若无地反馈于耳际……
一种浑厚稳重刚强凛冽,偏又含而不露蓄而不燥,理应属于禅心清净的慧空大师;而另一种深浩广博沉定精邃,正如方才浸体的那几丝真气,始终予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自是那“白莲尊主”无疑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以往需要灵觉辅助方能感触到的玄妙体验,此际竟一一呈听于月晓风双耳之中。
这是二种完全迥异的状态,以往的灵觉体验短暂而模糊,那是一种独立于自身本体之外的存在,轻易便受制于情绪波动,总有些不太确定的恍惚,是很纯粹的感觉。而此时的感受却如此真实确切,不容有丝毫怀疑的,存在于自我收发自如的把握之中……
随着气血的凝定,那股气流逐渐隐没于静水不波的脉轮之间,无复可寻,体内一切气机重又回复如常。
究竟是怎么回事?月晓风忧喜不定,有些痛惜自己的无知。
轩云卓凝神归元抵制住外力的侵扰,冷眼旁观位于身侧的月晓风,此子异常的举止神情,所予以他的震惊,丝毫不输于“白莲尊主”徐鸿儒那一笑的威势,因为无论如何审视,这位表面与常人无异的普通学子,就在方才那一瞬间,竟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
月晓风的呼吸骤然变得摄嗫有度,显得绵长而匀细,尤其是那周身气机交替的转化,竟令轩云卓徒生讳莫如深的惊疑,更让他一丝空明剑心感应到一种被窥探的感觉。
此时,轩云卓几乎可以肯定,此子应该便是今晨他踏足塾舍时,感应到的那股窥探自己的力量。
他是谁?如此修为岂是泛泛之辈,他潜伏于书院之中又有何目的?
……
轩云卓感到此次皖南之行越来越有趣了。
书阁正厅内,慧空大师依然纹丝不动,仿佛丝毫未曾受到气劲充盈霸道的笑声影响,目光大炽望定身前数步之外的徐鸿儒,轻叹道:“贫僧修为浅薄,心禅定力不够,自知无法说服尊主,但还是想规劝尊主几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千千万万的白莲教众苦海心航,还望尊主日后行事宜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呐……”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徐鸿儒诵言嗫嚅,手执白莲轻嗅一息,道:“……自南宋初年先贤创教始,历数朝数代,更曾为太祖朱元璋所用推翻大元朝,又惨受其出尔反尔的倍加迫害,险遭灭教之祸……如斯发展至今,我白莲教已今非昔比,所以有关于这一点,大师无须多虑!”
“今趟唐突打扰,虽然收获甚微,却也算是见识了‘大藏禅院’名动天下的佛心禅理。仅凭大师之能便可推想而知,当年圣僧怀雪论道天下时通透圆融的境界,更是何等睥睨众生无与伦比了……”
忽又一叹,徐鸿儒说道:“本尊自幼皈依三清,自而立之年修悟阴阳归真之道,其后纵横天下二十多年,曾与‘邪帝’萧莫寒、‘圣母’姬后较技三场;也曾与‘刀君’燕非凡硬拼一刀之功;更与道宗赤松道长论剑三日……皆未尝败绩。却自从当年‘丹霞道会’之后,唯独不敢挑衅怀雪圣僧与乌巴托上师,只因本尊自知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绝非武道境界的差别……”
如此一番话听得轩云卓心折诚服不已,想那数位宗师级绝品高手之战定然惊天动地精彩绝伦,可惜无缘一见。尤为难得这位白莲尊主何等惊世人物,竟当面坦承自己差强不足之处,着实令人心生钦佩。
月晓风亦生出相同感念,只是经徐鸿儒如此自谦一番,心中愈加敬仰那位誉满寰宇的“圣僧”怀雪大师了。
“贫僧以为,之所以存有此心,皆因尊主自知己身‘三际归真’之心尚有一线破绽——其实,这也不过是,见山是山,见水还是水,一念扰心,佛即是魔,菩提亦为烦恼的缘识业障而已……”
慧空大师道:“芸芸众生,总有千般苦万般痴,纵使看得破名利福禄,也避不过权势纷扰;即便已证见心悬色空一意,亦逃不出身陷囹圄一念……何谓真悟?尊主并非不知,只是还不愿放下罢了……”
徐鸿儒略作沉吟,轻叹了一口气,默思片刻,又再问道,
“本尊尚有最后一个疑问想请大师示解……”
“佛门所谓大彻大悟自在解脱,所指究竟为何物?”
慧空大师双掌合十诵念佛号,静默片刻,道:“世人向佛,只知有所谓的解脱生死之说,其实错了!”
“生死寂灭,原本三界六道极为平常之事,顺其自然也好,斟悟参透也罢,它始终是一种必然的存在。所以,一切的修行体验与彻悟解脱,都是为了从生至死之间的这段过程,简而言之,便是……”
慧空大师语气稍停,一字一顿续道:“—生—命……”
此言一出,徐鸿儒不言不语仿是陷入深思,如斯良久……
月晓风与轩云卓亦是同时闻言一振,不自觉陷入深思。
月晓风时常流连于琳琅满目的禅经佛典之间,因为喜欢其中深邃广博隐蕴心道启发的无穷至理。
或许幼年的变故、仇恨的矛盾与流浪的辛酸,过早的被他承担下来,而碧姨的慈爱、这些年的安定以及书院学风的潜移默化,令他逐渐开始厌恶从前的一切生活,由此促使了他心灵上的蜕变。
他只是知道,每当沉浸其中思及妙悟之处,那种浑然忘我了然于心的一片宁静祥和,才是自己真正最需要的。却是不知,这一切彻悟解脱的根本所在,竟可以如此得简单明了,让人难以置信,偏又顿时有感于心,久久无法释怀。
轩云卓自小勤习剑道,对于佛道之学虽有涉猎,也仅是取其中澄虑静心之法而用之。因父亲告诫,此中理学真旨隐晦难明,且枝节杂乱繁琐,一旦沉迷便有枯耗心智之嫌,故而均是浅尝即止,不曾深究。
尽管如此,轩云卓仍然被慧空大师此番回答所打动,思忖方才与慧空大师心神交感那一霎那的心困神惑,茫然若失的感觉不由又上心头。
“白莲尊主”徐鸿儒再一次仰面长叹,拍掌叫好道,:“答得好极妙极!”
“禅玄大道,直指人心,本性自然,至简至易……本尊终于明白,你禅宗传心之道为何历百代千年都始终会得以传承发扬……”
“本尊受教了……今趟也算不虚此行!”
慧空大师眼帘低垂神光内收,始终心神贯一的目光因对方的心机收敛,已回复朴静无华的神采,道:“尊主要走,请恕贫僧不远送!只是有一事相求,那立于此厅外的二人与我‘大藏禅院’颇有渊源,窥觑之事亦属无心之举,还望尊主见谅了!”
徐鸿儒不以为许,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无怪乎他们年纪虽小,修为境地却已如斯般精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哈……”
一阵长笑声中,“白莲尊主”徐鸿儒身形一动,玄妙惊人的形体姿势转换速度中,只见其人肩侧的墨玉儒带飘动飞扬,伟岸的身影骤而便一闪即逝了。
月晓风与轩云卓自始至终未能清楚看见“白莲尊主”徐鸿儒的脸面容貌,却原来二人的一切行为早已尽在其人与慧空大师的掌握之中……
“你们,进来吧!”
此时,厅内传出慧空大师声若洪钟的召唤。
二人不由自主相互对望了一眼,充满疑问地,共同举步踏进书阁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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