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茫茫的白雾,伸手不见五指。容瑞翰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一缕孤魂?一片空气?一阵微风?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偷窥者。
他只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同一个梦中,这一个梦,他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年了。
六岁那年,容瑞翰从假山上掉了下来,磕到了脑袋,昏迷了一天一夜。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进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梦里头,有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和一群眉目狰狞的人战斗着,明明是面对着以一敌多的局面,脸上却始终挂着自信而冷艳的笑容。
这个女子所修炼的功法明显不是什么正派功法,一阵阵掌风从她的手心拍到了那些不知死活地朝她攻击过去的那些人身上,空气中被炸开了一道道的血雾,而女人白皙的皮肤上也沾染上了一些零星的血迹。
然而,这些象征着死亡的颜色不仅没让她的容貌变得可怕,反倒更添了几抹艳色,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些被女子的实力震慑到的人一边倒退着,一边颤着声音称呼女子为“女魔头”。
女魔头?为什么这些人称呼这位姐姐是女魔头呢?明明这位姐姐长得那么漂亮……
那时的容瑞翰只有六岁,正处在懵懵懂懂的年纪,他被蛊惑着想要凑近些看得清楚点,却见女子兀然转过了头,竟然直直地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容瑞翰心里顿时一惊,不知道女子会怎么处置偷窥的自己。
但红衣女子并没有理会呆立在一旁的容瑞翰,她潋滟的凤眼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似嘲讽、似不屑的弧度。
倏然转身,女子以掌风为刀刃,把身后想要偷袭的敌人给拦腰斩断了。
容瑞翰这才发现,红衣女子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身影,他小小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的情绪。而红衣女子那最后的一笑,也宛若一把重重的锤子,直接敲进了他的心灵。
自昏迷之中醒过来的容瑞翰想要好好地回想一次女子的容貌,结果他越努力地回想,女子的容貌在记忆里就越模糊,直到最后,就只有那一抹似烈火般血红的身影还能留在他的脑海深处。
六岁的容瑞翰以为女子只是自己梦里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不由得觉得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没想到,几天以后,他再一次梦到了女子。
有二便有三,有三便有四……当容瑞翰一次次地梦见这名女子时,他早已坚定地认为,这名女子和自己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那在他的生命中的确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如此特别,哪怕他和这个女人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他也不可能把对方忘得如此彻底。
这些梦境并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而唯一的相通之处,便是梦境的主角永远是这名红衣女子。
容瑞翰甚至还梦见过这名女子怀孕的样子——女子收回了那狠戾的气息,像全天下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膜,也让整幅画卷显得美丽而缱绻。
这名女子到底是谁?
那时候,容瑞翰已经和江氏遗留下来的族人联系上了,他听说自己的母妃也是修魔者,便曾一度怀疑那名女子会不会是自己的母亲。
又或者,是他“假想”出来的母亲。
但他仔细地问过那些年纪比较大的族人,在他们的描述中,母妃的身上没有一点和红衣女子对得上号,至少,他的母妃是不怎么爱穿红衣的。而她嫁给父皇以后,就只穿宫廷服饰,更不会穿红衣了。
容瑞翰也在后来得到了一幅母妃的画像,确定了母妃并不是他梦中的那名红衣女子。
知道这一点后,容瑞翰在心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在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那名红衣女子的身份是自己的母亲,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那名红衣女子的身份是什么。
这种困扰一直持续到了他十五岁那年,那一年,他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春-梦。
梦境很旖旎,也很真实,真实得仿佛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一样。
他用力地把对方揽进了怀里,鼻端传来了对方身上甜美的气息,他们的呼吸交-缠着,女子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极像喝醉之后的红晕。
他像品尝着世界上最芬芳的美酒一样,在女子身上的每一处角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而女子也如他所愿地抱紧了他,柔软的嘴唇里发出了媚-惑-入-骨的吟-哦。
但是,女子喊的却不是他的名字,甚至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凌宇。
“凌宇是谁?”容瑞翰的动作微微一顿,掐着女子的下巴,语气凶狠地问道。
平日里在谈笑之间就弑杀了敌人的女子正躺在他的身下,眼里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冷厉和决绝,只有那迷离的眼神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
女子半张着眼,嘴里喊着的还是那个陌生的名字,凌宇。
容瑞翰忽然明白,女子看着的并不是他,而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连名字他都没听说过的男人。
愤怒的容瑞翰对女子再也没有了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态,动作粗鲁地占有了女子,并在天亮之前就扬长而去了,只留下一床的狼藉。
在梦中离开女子的时候,容瑞翰也醒过来了。
这次春-梦的体验实在算不上美好,容瑞翰觉得,第一次做春-梦,就梦到喜欢的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恐怕他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他更加弄不明白,这些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又或者说,只是一些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的梦境,红衣女子只活在他的幻想之中。
对于后面的那个猜测,容瑞翰自心底排斥着。
这一场延续了二十年的梦境,在今晚又再度走进了容瑞翰的脑海里头,他任由自己被这片白茫茫的雾气裹着向前走着,直到面前的雾气渐渐散去,眼前的场景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次的场景很陌生,恐怕又是一个他没有在梦里“经历”过的事件。
“她在哪里,查到了吗?”容瑞翰听到自己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声音有点嘶哑,像是受过什么创伤。
莫名地,尽管这句话显得没头没尾,容瑞翰却能感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正是那名红衣女子。
“启禀主上,查到了,对方已经被八大门派扣押在了无尘峰的地牢里。”下属半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地、牢?!”容瑞翰的心里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怒意,衣袖一挥,下属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差点支撑不住身体摔落在了地上。
“本王不是让你们好好地保护她吗?为什么她会被抓进地牢里!”容瑞翰一步步地走到了下属的面前,身上强大的气势让下属的骨头都被压得“咔咔”作响。
两年前,因为他的修为即将晋级,所以他在匆忙之间选择了闭关,而在闭关之前,他分明提到过要下属们好好地在暗中保护女子。
尽管女子的实力也很强悍,但这个修者界想要女子性命的人更加地多,难保不会出意外。
“主……主上……属下无能……已经尽力了……”本来半跪在地上的人此时已经彻底地趴在了地上,他毫不怀疑,容瑞翰会因为他这次办事不力而直接杀掉他。
就在容瑞翰额下属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身上所受到的压力骤然又消失了。
“清点人马,随本王一同前往无尘峰,如果没能成功把她救出来,你就自行了断吧。”容瑞翰冷冷地说着,挥袖离开了,身后的下属劫后余生地应了一声“是”。
然而,当他带领手下大部分的势力赶到无尘峰时,远远地见到的便是无尘峰上一柱冲天而起的红光,这柱红光带着强烈的不祥气息,唯一能让人联想到的便是“死亡”两个字。
无尘峰上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石块崩裂的声音,整座山峰居然生生地陷进去了一个巨大的坑,而无尘峰周围用来束缚女子的阵法也骤然消失了。
容瑞翰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也随之一下下地鼓动。
他觉得女子遇到不测了!
这种直觉是如此地强烈,让他完全不多加考虑就往峰顶上冲了过去,一路上有着不少看守地牢的人尝试着前来阻拦,结果都被他一招就杀掉了。
就像女子曾经所做过的一样。
浑身浴血的容瑞翰冲到了峰顶,看到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洞底是零散的碎石块,却依稀能够辨认出这是一个困锁着“犯人”的地方。
容瑞翰怕伤到女子,不能使用威力强大的符箓去炸开碎石块,便只能把符箓贴在自己的身上,徒手去挖。
由于有符箓的作用,再加上他的下属们也在帮忙,他并没有挖多久,但在挖掘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仿若一种煎熬。
他终于还是把女子挖出来了,但女子还是死得彻底,而且,死之前所受到的折磨让他几近崩溃。
女子的灵根被毁掉了,修为也被废掉了,双目还被人挖了出来,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最重要的还是女子的腹部,那里本来孕育着他们的孩子,而在他把魔气探入女子体内时,他只“看”到了女子腹部曾经受到过永久性的伤害。
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没有了……
容瑞翰的双眸渐渐被染成了血红色,安分了许久的魔气又再度在他的身体里乱窜了起来。
“主上!危险,快醒醒!”
“主上,快压制您体内的魔气,您要走火入魔了!”
……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下属们焦急的声音,但这再也无法传进容瑞翰的心里,他的内心只剩下两个字,就是“复仇”。
走火入魔之后的容瑞翰实力大涨,却也彻底失去了理智。修真界八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和宗门长老纷纷在他手中陨落,他每到一处,那里迎来的就是鲜血和死亡。
容瑞翰还找到了杀害他孩子的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女人身边的一众姘头,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之中,一一捏爆了他们的头颅。
只是,走火入魔本来就是一种对身体有着极大伤害的状态,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容瑞翰也到了强弩之末。
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容瑞翰的头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
尽管这次清醒的时间十分地短暂,却也让他脑海里的一个念头变得无比地清晰——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能让红衣女子先爱上自己,而不是那个根本不会珍惜她的“凌宇”。
梦境里的黑暗渐渐袭来的时候,现实中的容瑞翰也缓缓地清醒过来了。
他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轻轻地一抹,竟然是两行半干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