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鞭炮厂到自己家,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金芽芽足足走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到家。夕阳的余晖,落在她乌黑的发辫之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老爹冷漠的话语:“芽芽,你已经23岁了,都是村子里的老姑娘了。要是还没有人娶你,我就把你送到尼姑院去。哼,真是丢人!”
1988年的夏天,对于金芽芽而言,是一个记忆异常深刻的时间。她因为长得胖,而且身材矮小,加上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并不是很顺眼的五官。让她成为了家里人嫌弃的对象。
沮丧、自卑的情绪在心中发酵。金芽芽自从初中毕业以后,就担起家里农活大梁。粗糙得不像话的双手,黝黑的皮肤,都不是她自己愿意长成这样的。
终于,家门还是到了。金芽芽刚回过神来,就看到了扛着锄头回家的老爹,还有他那张可以拧出水的老脸。
“太阳都落山了才回家,你怎么不天黑了才回来?啊!猪食没有了,快去打点猪草。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难怪没人要你。”
金富贵放下锄头,直接越过金芽芽走了进去,留下金芽芽一个人愣在当场。她握紧拳头,这真是自己的亲爹?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背上放在门口的有两个她这么大的背篓,金芽芽拔下插在泥砖墙缝上面的镰刀,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要是不快去快回的话,等她回来,大家吃完晚饭了,她又只有挨饿了。
近处的猪草早就被村民打完了,她只有去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打猪草。顾不得今天制作鞭炮的时候受伤的右手,金芽芽麻利的开始弯腰割草。
只有在劳动的时候,她才不会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眼前的猪草和手中的镰刀上。劳动,让她觉得轻松。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猪草好不容易终于打了满满的一背篓。金芽芽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夏天就算是到了傍晚,也是热得不行。
突然,措不及防的,有一个人从金芽芽的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嘿嘿,嘿嘿。”
身后传来的恶心的笑声让金芽芽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直觉身后的是个对自己意图不轨的男人,金芽芽心中又急又慌。
拼命的用手扒开男人的手,金芽芽慌乱之中,低头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啊!你属狗的呀!”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就不年轻,金芽芽趁男人松开了手,立马转身,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镰刀。就着昏暗的光线,金芽芽看清楚了,对面的男人是村子里面的鳏夫李友亮。
“滚,滚!离我远点!”金芽芽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她双眼通红。这个时候的她,脑袋里面已经一团浆糊了。
“哼,你以为我很稀罕你呀?呸!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不是看你可怜,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给脸不要脸!”
李友亮被发现了并不心虚,他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金芽芽。然后,吐了一口唾沫,一摇一摆的走了。
金芽芽气得发抖,她的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镰刀。咬了咬嘴唇,金芽芽收回自己眼中的泪水。不就是被语言上侮辱了吗?她不怕,不怕,不,怕!
看着李友亮渐渐走远,金芽芽才放心的背起地上的背篓。金芽芽顾不得看清脚下的路,快步向家中跑去。
脸上的泪水很快在空气中蒸发,看不到一点痕迹。然而,内心的伤痛和恐惧,是不会随风飘散的。
金芽芽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开始吃晚饭了。
“芽芽,你回来了?”金芽芽的妈妈,也就是吴素芬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赶出来,接过她肩膀上的重担。
“姐,快点洗手吃饭,不然都没有了。”小妹金招娣吞下一大口红薯,冲着金芽芽喊道。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饭桌上的其他人。金爸爸和大妹只顾着埋头吃饭,而妈妈吴素芬与死去的前夫生的大哥章龙,抬头看了一眼金芽芽,皱了皱眉头。大嫂则是紧紧盯着饭桌上的剩下的一个红薯。
放下镰刀,金芽芽几乎麻木了。这就是她的家,妈妈永远忙不停。就是因为她的前夫死了,带着一个儿子改嫁给老爹,然后生下了她们三姐妹。所以,她在这个家里永远是最没有地位的那一个。
吃饭从来都是最后上桌,也许,她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吧?
至于老爹,也许本来她是他心中期盼已久的儿子,没想到最后生下来是个女儿。更没有想到,接下来生的都是女儿。
这样莫名的怪罪和不喜欢,都添加到了金芽芽身上。从小到大,她没有得到过老爹的一个笑容,哪怕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对于她,老爹永远都是不满意的神情。就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儿子?除了传递香火,金芽芽自认自己做的事情不比一个男人少。插秧打谷子、种菜卖菜田地里所有的活儿,她都是一把手。
坐在饭桌上,端着清澈见底的稀粥的时候,金芽芽的手都是颤抖的。刚才发生的事,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然而,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吴素芬是家里唯一一个注意到金芽芽异样的人,她以为是女儿累着了。于是,将自己碗里的红薯掰开,分了一半给金芽芽。
拒绝了妈妈递过来的红薯,金芽芽放下碗,自己附身下去喝汤。她害怕自己再端着碗,就要抖到地上了。
“哼!”金富贵看着金芽芽娇气的举动,不满的哼了一声。丑人多作怪!
晚上,躺在床上的金芽芽辗转反侧,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心中耿耿于怀。想要倾诉,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只能憋在心中,自己消化。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工的时候,金爸爸看着金芽芽的背影,喊道:“你个死妮子,今天别想偷懒,早点回来,把地里的茄子弄回来,明天一早去买了,换点油盐回来。”
金芽芽听到,心里一阵烦躁。鞭炮厂的活儿也不轻松,每天白天厂里打工,下班回家,家里、地里的活儿也少不了她。更可气的是,每个月只要到了开工资的日子,老爹准定守在他们主任办公室。
因此,工作了一年,她一分钱也没有看到。金老爹从来不让她手里有钱,每一次卖菜、每一笔收入,金老爹全权过问。似乎,她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鞭炮厂是村子里面唯一的一个工厂,里面工作的除了管理人员,都是附近的女工。每一个工作室里面安排两个女工,跟金芽芽一起工作的女工名叫秀秀,是个极其大方开朗的女孩儿。
“芽芽,你知道吗?明天我请假了。”
秀秀看到金芽芽过来了,连忙拉住了她,神神秘秘的说道。
“怎么了?你家里有事情?”她们这些女工,是没有周末的。不过,要是家里有事,可以请假,但是一个月不能超过四天。
对于金芽芽而言,她从在鞭炮厂上工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请过假。因为,请假是要扣工资的。金老爹可不允许她请假。
还记得有一次,她发高烧,头昏脑涨的,也被金老爹压来上班。要知道,制作鞭炮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要是一不小心疏忽大意,鞭炮打燃了可不得了。
工作室里面除了有制作鞭炮的材料,还有一些完成的成品。一旦发生事故,那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事件了。
那一天,金芽芽硬着头皮工作了一天,结果下班的时候直接晕倒在了工厂门口。还是好心的同村姐妹,把她背回了家。
“嗯,是的,明天我要去相亲。”最后几个字,秀秀说得很小声,脸上还带着娇羞。这件事,除了告诉芽芽,她谁也没说。
金芽芽的心仿佛被烫了一下,秀秀才18岁,妥妥的小姑娘一枚。不像她,已经满了22周岁了,按照虚岁来说,已经是23岁了。
“祝贺你!我们去开工吧,主任来了。”金芽芽转移话题,这件事与她而言,是不能言说的伤痛。
下午下班,金芽芽早早地回了家。可不敢在路上耽搁了,金老爹可不会顾及她已经23岁了,照样拿着扁担追着她打。
茄子地里,金芽芽碰到了回娘家的代家三婶。
“代三婶,你回来啦?”
“是啊,芽芽,你摘茄子呢?今年茄子价格可不好,倒霉得很呐。”代家三婶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她家里也种了不少茄子。
“没办法,这么多茄子,也吃不完。能够换点钱也好!”金芽芽说完,笑了笑,弯下腰摘茄子。
代三婶看了看芽芽圆润的屁股,芽芽最后那句能换点钱也好,似乎点醒了她。只见代三婶眼睛打量了芽芽一圈,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包袱,一副打算多聊一会儿的模样。
“芽芽,你今年23岁了吧?”
“是的,三婶。”
“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啊?”
芽芽听见这话,手中的剪刀差点划到了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