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来到紫金山下,看着岸边越来越密集的工棚船坞,忙忙碌碌的工人,熊荆不由心情更加畅快。去年播下的种,今年已经长出了苗,造船厂如此、造府各府也是如此,还有白宜这些魏国大商,以及依靠白宜这些魏商撬动的郑国大商,都愿以一成五的子钱购买楚国债券。
楚国债券共计发行30万金,为期十年,每年需支付一成五的子钱,到期后一次性还本付清。子钱一成五不低,可一开始总是要给人一些甜头,第二次发行债券,恐怕子钱就只有一成了,再之后发行,子钱估计只有半成。
而债券卖出收到的款项,基本不用在楚国,大多在他国采购:粮食、肉脯、菜酱这些不需多说,大章(大型木材)、丝麻、布锦、筋角、丹砂、生漆、牛马、猪羊、皮革、衣装、鞋履、甚至连棺材(定制)都将大量采购。
天下六国编户630余万户,若其中八成是农家,每户百亩下田收150石粟,上田收220石粟,平均以180石计,每户年收入不过5400钱,加上刍藁、丝麻这些收入,很难超过6500钱,如此全天下农业产值大约有341万金。农业社会农业是大头,虽说各国君主动辄赏赐千金,实际上手工业以及其他行业的产值不会超过70万金。
如果各国的粮食可以自由买卖,那这30万金全部用于购买粮食,激不起半点浪花,可这30万金用于购买粮食之外的物产,那就等于是在火上倒了一桶油,各国的工匠很快会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一夜之间,什么都会得好卖,积存的货物不但一扫而空,商人还要求加紧生产。
各国的情况如此,楚国的情况却会相反:各国涌入的货物不断打压本地物价,使得手工业品的价格一跌再跌,唯有粮食价格猛涨的,可能会在很短时间里涨到50钱一石。于是农人欢笑、百工齐悲既然各国除了走私,很难买入粮食,那么就由楚国自己生产粮食;既然楚国的人力要生产粮食,自然要极力打压本国手工业品价格,大幅提高粮食价格。
百工是不可能移民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有户籍;百工无地可耕也不可能,楚国其他没有,土地多的很,是除燕国之外土地最多的国家。并且,助农政策刚刚商议完毕,其重点就是普及牛耕,其次是开荒种地。
当然,实现这些的基础是30万金国债。每年4万5千金的利息好说,到期归还30万本金对于去年财政收入只有7万金的楚国来说就难了,更何况从今年开始,楚国不再收取田税。
可谁说这些钱一定要还呢?十年到期还不了30万金本金,再发行30万金新债,以新冲旧不就解决了?不但发行新债,国债子钱也要降下来。那时赵国濒临亡国,韩魏摇摇欲坠,这些资金难道还能回流三晋?
魏王决定亲秦,赵王又不可信,楚国防守有三十多万军队,可要是再次合纵攻秦,以国内当下的政治格局,最多也就集结二十万,甚至可能还不到上次合纵只有十五万士卒,各个县尹都说要留守,以防秦国、齐国趁机进攻。而事后,等待楚国的肯定是连横进攻,虽然不一定亡国,可人口密集的淮上之地肯定会失去,没有足够的人口,科技再高又有何用?
国家战略决定经济战略,经济战略决定经济政策,而影响国家战略的除了国际形势,还在于手中所掌握的科技。楚国迂腐又保守的重臣们一致认为:与其合纵赌一把,还不如静心发展十年,之后再图合纵,合纵不成,也可求存。
画舫上,看着魏商白宜等人,熊荆又想起燕朝最近正在讨论的经济战略。借款30万金(甚至会更多)而不还,等于是各国大商在养着楚国,楚国的回报除了利息,自然还包含着一些政治承诺,只是,这些都只是默契,宾主双方全都避而不谈。
“敬告大王,楚国铁价极低,行销天下,各国冶铁商贾皆要破产。”孔襄看过造府冶铁厂之后就垂头丧气,他是铁商,可他这个铁商很快就要破产。
“不、不。”熊荆摇头,“不佞已准许各国冶铁商在楚国境内建冶铁厂。”
“在楚国境内建厂?”孔襄感觉自己听错了。楚国铁价极低,获利甚丰,怎么会准许他国商人在楚国建冶铁厂。
“正是。”这也是讨论当中经济战略的一部分。“若你在楚国建厂,楚国将提供一切优惠,还能供应足量的焦炭,技术也可以转让,但要收专利之金。钱不多,一楚斤生铁不过一钱。”
赵国购楚国钜铁之术的消息,以白宜、孔襄等人的人脉也略知一二,尤以一件兵器收两金的专利之金最为骇人,可现在楚王说一楚斤生铁只收一钱的专利之金,两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王是想……”白宜最先明白过来,“……是想要魏国的工匠?”
“不佞说过,魏国不安全,何必要把财物放于魏国呢?”熊荆笑道,请几个人喝茶。
“可、可楚国铁矿不多啊。”孔襄有些苦恼。楚国铁矿多数归楚王所有,余者也被各地楚人占据,在楚国建冶铁厂,他只能买别人的铁矿石。
“江东已发现诸多铁矿,更可露天开采。”**、马鞍山一带的铁矿已经发现,造府正在紧急试炼。“你若有意在楚国建厂,可于前去一观。”
“江东铁矿可售?”孔襄眼睛有些火热。铁矿是无价之宝,可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敢问大王,炼铁之焦炭如何运至江东?江东炼成之铁器,又如何运至郢都、大梁?若从邗沟,实在是过远。”
“江东铁矿不可售,但准许专营。专营年限二十年起,五十年止。”马鞍山储量太丰,铁矿山只能以专营形式外包。“至于输运,这不难……”熊荆让人找来一张地图,道:“郢都到芦县、居巢之间,会建一条铁路。”
寿郢城北连着淮水,城南是连着芍坡和肥水注入联通淮水的瓦埠湖。肥水是从芦县(今合肥)方向而来,虽通舟楫,但到了芦县必须下船,之后有两条路:
一条是水路,行至巢湖后再次上船,从巢湖东南的濡须水进入长江。濡须水经七宝山、濡须山而入长江,两山本来对持,中为石梁,传闻大禹治水时凿开了石梁,此水方出。吴楚数次战争,都在发生在此,几百年后的三国,曹操也在此与孙权鏖战,更在西面的七宝山上筑关,与濡须山上孙权所占据的东关对持。
另一条则是陆路。行至居巢后直接沿陆路攀越大小岘山,经昭关至长江渡口。这其实就是几百年前伍子胥奔吴走过的路。
从郢都到巢湖北岸的芦县居巢大概100公里;若从郢都经芦县居巢,沿古道过昭关至长江码头,那就有220公里。不管是移民江东,还是将江东的资源调至淮上,都必须建一条马拉铁路。铁路使用米轨,并且从一开始就计划修筑双轨。
“铁路?”包括白宜在内,一干人全都不懂什么是铁路。
“便是以钜铁条铺成路,以马挽运。”熊荆解释道,可他的解释让几个人更加吃惊。
“以钜铁为路?!以马挽运?!”运输大商师惊异道,他也是国债购买这之一,对于熊荆所谓的铁路,他并不抱支持态度。“大王可知钜铁何价?一马每日耗费几何?”
铁路终究是要建起来的,所以,现在告诉这些魏商也无妨。熊荆笑道:“钜铁本为楚国所产,不佞当然知道所费几何,一马每日耗费不佞也知道。楚国之铁路,每250里配马1300匹,一马日食40斤,即便全是粟米,也不过962石,哪怕粟米50钱一石,也不过48148钱。你可知这1300马一日可运多少货物?”
“小人不知。”一匹马每日食40斤或有可能,但不可能全是粟米。至于粟米价格,当下不过30多钱,50钱已经很离谱了,除非是大灾之年。
“1300匹马每日可运200万斤。”熊荆在心里简单换算了一下,把吨换成了楚斤。“一斤马料钱几何?”他用茶水在案上写道:0.024,考虑到他们不认识阿拉伯数字,又加上‘二、四’两字。
“24钱?”子钱家的数学也不一定好,弦兑乱喊了一个数。
“一钱分成1000份,这里是24份,你说多少钱?”熊荆反问。
“居然如此之低?”师不可置信,“250里车运耗费可是一里一钱啊。”
“一里一钱?250里岂不是250钱?”这下换成熊荆难以置信了。“为何如此之贵?”
“禀大王,小人……”师有些张口结舌,他说的其实是一车货物行一里需费一钱,而不是每斤货物一里一钱。正常情况下,一车50石不太可能,多数装30-40石,这么算的话,每斤运250里大约要0.23钱,是铁路的1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