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王宫,臣僚、宾客盈满了北晨宫的明堂和大廷。 琴瑟欢愉、鼎镬已沸,梳着九鬟仙髻的赵妃一出现,诸人立即起身向她揖礼相贺。而与膏烛通明的北晨宫相比,只有寥寥十数盏烛火的城南小邑显得分外冷清。
芈氏背负巨债,若非熊荆对芈别样相待,特别是芈很快怀上了子嗣,芈氏说不定要被追债追的家破人亡。听闻芈有孕、再听闻怀的很可能是楚国的王长子,先前催债的海商再度将芈氏的门槛踏烂,这次不是催债,这是问芈氏要不要再借钱。欠下一万多金的巨债,即便再借也很节制,仍然是芈氏族人的芈处处节省,室内烛火便有些昏暗了。
“大王言待产之月不当多食,以免孩儿太胖。怎奈如今只想多食,此前却厌食。”芈脸本来不小,怀孕后脸渐渐变圆,面对一几案好菜,烛火下的她有些懊恼。
“大王也言,姊姊想多食便多食。”陪嫁的侄娣很多嫁了出去,并不漂亮的芈霓留了下来。她陪着芈也吃胖了水煮鱼片、红烧猪蹄、鱼香肉丝、糖醋里脊……,两千年后的烹饪技术以及丰富的佐料,谁又能拒绝后世的美食?
“大王言,孩子产下越重越好。”格格笑了两声,芈霓又说道。“姊姊产下王长子,宫中那个赵国贱人得闻又要大泣不止了。”
宫中大王的那些妻妾,除了还未及笄的巴女,其余诸女在芈霓看来也就赢南勉强可以和芈媲美,她很遗憾没有毁掉赢南的容貌。至于自己受到的那些刑罚,真是不值一提。
“不许你……,啊!”对芈霓,芈是心疼的,但她不喜欢她叫赢南叫赵国贱人。赢南再怎么说也是楚国王后,太后赵妃也是赵女,赵国贱人等于在骂太后、王后两人。可惜她话未说完便啊了一声,手扶在肚子上,面容因痛苦微微扭曲。
“可是要生了?”算算时间也该生了,芈霓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有些高兴,她要做姑姑了。“医尹,医尹何在?速传医尹。”
芈霓火急火燎的找医尹,没想家宰芈齐出乎意料的道:“太后昨日召医尹入宫,至今未返也。”
“何以不返!”芈霓真急了,她随即大喊:“速召女医。来人!速速入城召医尹。”
小邑里医尹、带下医、巫医皆备,芈霓之所以要召昃离,不过是惯性使然。实际上昃离强的是外科,接生的经验根本不如巫医。神奇的巫医在孕妇难产的时候,算出方位让孕妇头脚转一个方位就变成顺产了,隋代窦秦母产秦便是如此。
芈霓冲到堂外疾喊巫医,阶下一个声音大声说话:“医尹必不至,母后……”
“何人?”阶下传来的熟悉声音,可这个声音不可能出现在小邑,芈霓连忙蹦了下去。
“赵国贱人……”阶下果然是王后赢南,芈霓不由自主喊了一句,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赢南被两名近卫甲士搀扶着,额头上全是汗珠。她没有在乎芈霓的无礼,而是道:“母后欲杀芈,命两千余赵卒沿江而来,恐此时、此时已……”
赢南汗如雨下,说话极为费力。芈霓即便觉得迷糊,也不忍追问:“此时已如何?”
“恐此时已至邑外…。”赢南话说完便倒了下去,这时候芈霓才看到她背心插着一支羽箭。
“这是、这是……”芈霓说不出话,根本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随来的卒长道:“数辆戎车疾追王后,今已被下臣杀退。若王后所言为真……”
“赵国贱人!赵国贱人……”芈霓惊慌中不免喃喃,好在她一会便恢复镇定:“庄将军、庄将军何在?芈同、芈同何在啊?”
独眼将军的庄去疾没有前往方城,而是留在了小邑。再就是芈同,芈同也算是初为将,麾下有两百多名芈氏炮卒。芈霓问这两人,卒长连忙揖道:“庄将军与芈卒长闻讯后已在炮位,女公子勿忧。唯王后中箭伤重,亟需医治。”
赢南不管怎么说都是王后,王后不能置之不理。卒长揖告时不免担心,芈霓与王后有仇,他很担心芈霓把赢南给杀了。
“剑给我。”劝说的话还在卒长嘴边,芈霓就要他的剑。他还在狐疑,芈霓已经拔剑。卒长的想夺剑又被她甩开,然而剑刃没有竖捅在赢南身上,而是横割在箭杆上,芈霓只是想把箭杆削断。
“女公子、女公子仁也。”卒长不自觉抹了一把汗,刚才他真的很担心芈霓会将王后一剑捅死。
“我不是贱人。不趁人之危。”芈霓没好气的扔掉箭杆,还怒瞪了卒长一眼。这时候大室里传来芈的‘霓儿、霓儿’的喊声。
“姊姊,医尹不来,赵国贱人遣两千赵卒要杀姊姊,恐赵卒已至邑外。”芈霓没有丝毫的隐瞒,看见芈就相告。“赵国……王后前来报讯,被赵人射了一箭。”
“啊?!”震惊让芈一时忘记了疼痛。她知道前一个赵国贱人说的是太后赵妃,是赵妃要杀自己,然后是赢南前来报讯。“王后、王后何在?”
“我已嘱人医治,不知生死。”芈霓答完说起了赵妃,“那贱人甚恶甚恶。”
“你不许……”忍痛的芈又要告诫芈霓不许称赵妃为贱人,然而和刚才一样,她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邑外突然‘轰’的一声炮响,整座小邑都在震颤。
“轰、轰……!”炮声不是一记,而是数记,本来腹中渐渐安宁的胎儿再度剧烈躁动起来,芈忍不住痛,开始大声的呼喊。一侧的巫医连忙在她的胯下摸索。当摸到湿漉漉的羊水时,她也变得有些惊慌,“生了!要生了!!女公子要生了……”
小邑内芈即将产子,小邑外一身黑衣的司马卯站在扬水的舟楫上,看着渐渐熄灭灯火的小邑有些迷茫。他与其余赵国士卒一样,尚未从长达三千等多里的航程中回过神来。刺杀楚王的宠妃芈,平原君对他说起这件事情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事情确是真的,命令来自楚国太后。他们将不作为赵卒进入楚境,而是手持着秦人的武器、身着秦人的甲胄,以秦人的身份完成这个任务。至于事后……,除了少数一些将率,大多数人都没有事后。事后也就是妻子、氏族会因此得益。
小邑的形状司马卯在地图上看了无数遍。不过是一个周长五六里、高两丈四尺的小邑。驻守的楚军甲士仅仅四个卒,不过千人。攻占这样的城邑并不难,出其不意下,也许一夜之间就能攻占。然而炮声突然响起,此时他才知小邑布置了火炮。让他最不解的是:赵卒尚未靠近炮声就响了,难道说那些火炮布置在小邑之外?
火炮是天下利器,楚军靠着火炮攻入了关中,拔下了咸阳,可谁也没有听说过火炮可以守城。炮声接连不断,意味着小邑内的火炮并非一门,而是十数门,这样的城池应该如何攻拔?
“禀将军,”慌慌张张的声音,这里毕竟是楚国,楚都就在十里之外。“邑内有火炮十数门,我军不得进!”
“火炮在何处?”司马卯强自镇静问道。“为何未及小邑便闻炮响?”
“彼处、彼处…有大堑!”前来报告的是一名军校,一开始赵卒借着城邑的光芒还能确定小邑方位,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空,人便掉到一条其宽无比的大堑里。他们本以为大堑内会有尖木,好在没有。大堑中只有浅水,浅水浸泡下堑内泥泞难行。诸人在堑内没走多远,堑壕对面便响起了楚军的口令,随后便是炮声。
“将军,楚人有备,我军万不可强攻。”军校断断续续说完自己的经历后,立即给出了自己的劝告。“楚人乃我国之盟,我何以、我何以……”
司马卯可以被说服,其他人就未必了。进攻齐国都好,偏偏要进攻楚国。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让参与行动的士卒极其不解。
“尊王命即可!”司马卯目光一瞪,制止军校下面要说的话。
“小人以为,邑北设防,或可攻城邑之南。”司马卯身边的谋士建议道。火炮不可忽视,但火炮贵重,小邑内又会有多少火炮?
“传令!速攻小邑之南。”司马卯心中想法也是如此,没有攻不下的城邑,他相信邑内不可能四面都已设备、不可能四面都有火炮,总有薄弱的地方。
轰隆隆的炮声响彻小邑,自然也传到歌舞正盛的北晨宫。这种声音非常微弱,然而炮声如雷,淖狡、昭黍、管由、鄂乐……,这些人即便没有上过战场也听过炮声,鄂乐第一个站起来,然后是淖狡。
“何处鸣炮?!”淖狡张望着廷外,面容严肃。
宴饮歌舞正值**,鄂乐淖狡的举动让人诧异,乐声当即就停了,乐声一歇炮声更加清晰,可数声后炮声也停了。
“冬雷而已,君等何必惊慌。”勿畀我喝得半醉,他见诸人错愕,不由笑道。
“所谓冬无雷,这岂是雷声,这明明是炮声!”鄂乐大急,训斥完勿畀我他想叫来人。比他更快一步,主席上的赵妃放下了酒爵,大喊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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