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长剑若出鞘,我便要这疆场,沾满敌人的鲜血
她缓缓掀开眼帘,如镜吸吸鼻子,眼泪汪汪,“殿下您终于醒了。”
她的嗓子哑的厉害,如镜喂了她一些水喝,少女刚要开口,如镜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三分迷糊也立即成了七分清醒。
她一合眼就是昨夜滔天的火光,以及她手刃的少年皇子。他的确是无辜的,帝君要攻打红叶国已成定局,只有那些忠臣义士还想着未免百姓受战乱之苦,想着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殊不知帝君早就和师尊商量好出兵之事。
昨夜不过是他二人共同演绎的一个局。
木剑变成开封的锋利长剑,精心排演的舞蹈成了最精细的阵法,皇子拂觞……死的可真是惨呢。
诚然,她仅受了些轻伤,却不能让谨一为她宽衣上药,否则在刑司那些伤便无从解释。鄢唯的身牒已经改好,他往日有没有与谨一见过面该是不成问题。
少女飞快地盘算,如镜跟她比一个手势,少女轻声道,“你替我吩咐下去,我养伤期间任何人不许打扰,只你和谨一来就行了。”
如镜咬咬唇,似乎极是担忧她的伤势,“奴才知道。”
鄢唯坐在小榻上,难得的心神不宁。他身旁那低眉顺眼的少年拎起手里绣制的衣裳看一看,很是满意的说,“鄢唯哥哥,三姑娘真的会喜欢我做的衣裳么?”
鄢唯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鄢唯哥哥,你今日……为何不去服侍三姑娘。”少年问出心里压抑许久的问题,往日里鄢唯哥哥就算晚上也是歇在三姑娘隔间的,他常常歆羡不已。
“非鸿,我不能出去给她惹祸。”
那少年名唤非鸿,亦是承天教出身,与鄢唯一同入府,鄢唯轻易便得了宠,使他十分信服。因而就算听不懂什么惹祸的话,他也埋头细致的做衣裳不敢再问。
“什么惹祸?”
鄢唯看了来人,与非鸿行礼,“褚平君万福。”
顾褚皱着眉寻了椅子坐了,“阿瑶这是怎么了?昨夜明明还在府里养病,怎的今日就成了从外面抬回来的。”那自称谨一的男子冷面冷心,还拦了门不许进,傲慢无礼的样子不可一世。
鄢唯放了手中丝线,轻声答道,“平君息怒,三姑娘向来行踪不定,谨一公子是教主身边的护卫,他的意思,许就是教主的意思,我等不敢犯上。谨一公子既然亲自护卫在外面,且无慌乱,想必三姑娘就是无事的。平君尚可宽心。”
顾褚头一次细细打量鄢唯,鄢唯坦然站着,笑容温和从容,他添了一句,“还望平君理解。”端端是不忙不乱有城府有见地的少年。他再看鄢唯身边的非鸿,年纪小些,却也是一副清秀如水的好容貌,只是一提到谨一,他便浑身一抖,将头埋得低低的,见风就能倒的懦弱。
“你们如今在左府,就是左府的人。日后,也是国师府的人,承天教如何,与你们似乎没有太大关系。”
鄢唯被驳了这句,面上微微一冷,非鸿低声道,“平君慎言,我们伺候三姑娘,三姑娘与承天教是息息相关,唇亡齿寒的关系,平君这样说,是给三姑娘惹祸的。”
鄢唯心里一暖,温和的看了非鸿一眼,说道,“正是。平君还请宽心,三姑娘必不会有事。若是平君在此时与谨一争执,会让三姑娘为难。”
他微微叹气,面上忽然浮现一丝疲惫,“你们入府不过两月,知道的,倒是比我这个平君还多。”
鄢唯闻言与非鸿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诚挚道,“平君切勿做此伤感之言,我等只是自小在承天教,对谨一公子比平君了解更深,不敢在平君面前卖弄。”
顾褚见他进退有度,虽不是左府家生的奴才,却也不输于云笙。当下起了惜才之心让他二人起身,他眉心稍稍舒展一些,鄢唯知晓他是放弃了,心里安心不已,若是顾褚闯进去看三姑娘,与谨一不和事小,三姑娘两面也难兼顾,就无可挽回了。
“你们身在左府,可知晓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
鄢唯自然知晓,却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免惹顾褚忌惮。
“红叶国来我国朝贺,席间献上歌舞,却是杀手假扮,意欲刺杀帝君……阿瑶……阿瑶一力斩了作乱之徒,护驾有功。”
鄢唯还未说什么,非鸿却是急切的开口,“什么!三姑娘的伤是因为这个,鄢唯哥哥……三姑娘……三姑娘真的……”
鄢唯安慰了非鸿,教他想起之前自己劝阻的话,非鸿含着眼泪没有问,怪不得方才褚平君想要强闯探看三姑娘伤势,鄢唯与非鸿不同,他早就得了消息,比顾褚知道的还更详细些,三姑娘昨夜大开杀戒,惊摄住朝臣,被视为嗜血妖孽。他思虑一番答道,“原三姑娘昨夜外出是为了护驾。”
顾褚见他神色无异,试探着问一句,“阿瑶在承天教身份地位如何,我总觉她不似表面那样简单。到底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鄢唯可否相告。”
鄢唯想一想,有些话虽然不能说,但告诉平君一些也是好的,免得为三姑娘惹来祸事还不自知,他便清了清嗓子,答道,“三姑娘幼时曾被少君殿下收为徒弟,后来祭师会上教主看中三姑娘才华,收为亲传弟子。因而……平君万不可在谨一等人面前提起少君之名。教主很是忌讳三姑娘曾拜少君为师之事。三姑娘也与少君绝了往来,教里也没人敢再提此事。”
顾褚记下少君这个名字,了然点点头。
“三姑娘对教主极其尊重,端看三姑娘対谨一的态度也可知一二,所以……平君不可与教主身边的人发生冲突。”
这已是他第二次提醒了。顾褚应下。
“三姑娘武功卓绝,剑术更是天下无双,对付几个刺客也是不足为虑,但一力斩杀刺客……未免夸大,三姑娘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平君切勿因此怀疑三姑娘。”
他此时此刻竟觉这少年愈发不可小觑。这般忖度人心的功力,缜密的心思,就连他也不禁拜服。阿瑶身边都是怎样的人,他方见到头角,已觉震撼。
这男子是急急入府的,他看上去约三十来许,容貌平常,倒是极干练精明的一个模样,府上谁也不认识他,奈何他拿了三姑娘的信物进府,没有一个人敢拦,谁都知道三姑娘肃清了整个院子,丫鬟奴仆通通给了十两银子打发出府,与平日里的娴静温柔大相径庭。
梨雪院各处都缺人手,云笙带着他的奴役忙的脚不沾地,却一个字也没抱怨过,反而将院子里的事做的井井有条,合府称赞不已。反之鄢唯那边也没有几个人,却个个安分守己,闭门不出,也无需分人伺候,让瑶华很是省心。
小半月过去,瑶华的伤都好全了,刑司处那些零碎的剑伤更是一点疤痕都没留下,蛊虫反噬之期也结束了,谨一更是告辞而去。她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换了身五彩重莲金地锦衣出了门,但见桂树瑶琼,金团粉簇,生气勃勃,教人看着无端端舒心欢喜。
那男子一路走到梨雪院,院子里穿了云霞绣衣的少女正惬意的喂食,一见他来,便示意他过来。
因谨一已经走了,院子又没有下人,她说话都不用太顾及,“姜管事近来可好?”
那男子姓姜名宁,是国师府的管事,是帝君赐下来的,说是极擅管理,她便收了,暗地里查了他的身份,倒和帝君没什么牵扯,充其量也就是个顶罪羊。
姜宁朝她一礼,“奴才恭贺瑶主子又添新人。”
少女在家是不戴面具的,那面具本为的就不是掩盖身份,大约只是使国师更加高深难测罢了。她朝他淡淡一笑,“什么新人,我怎么不知道。”
“瑶主子护驾有功,帝君赏了十个美貌小侍伺候瑶主子。不知瑶主子让这些侍君住到哪里。”
这问的,自然是国师府了。她给顾褚选了同尘殿,给秣阳选了融莲殿。不过这些人……她微微扬唇,看着姜宁,似是有意为难。
姜宁如何不理解主子心意,只做出一副蠢笨的样子,“云水殿?苍浮殿?都是冬暖夏凉的好去处……”
少女抿了唇,收起玩笑的心思,“姜管事过虑了,让他们住到东边的院子,什么侍君,姜管事是不是老糊涂了。”
姜宁故作呆笨的笑容顿时僵住,背后硬生生出了一层冷汗。他可是记得,对于东边的院子,瑶主子是这样吩咐的:但凡达官贵人送来的一律放到东院,不必太费心。可没想到,就连帝君赏下来的人她也是这样“一视同仁”的。姜宁擦着冷汗应下。
少女掰着手指算道,“国师府快要完工了罢,我暂还不想搬去。”
姜宁换上讨好的笑脸,“这点瑶主子不必忧心,宫里早就传下话来,说瑶主子年幼可过几年再离家,国师府也不过是个体面。瑶主子想什么时候去都是可以的。”
少女愕然:“帝君还真是宽容,几年倒不至于,最多……就一年吧。”
姜宁微笑称是,又跟她报了府里账单明细,最后,方小心试探的问一句,“瑶主子……那座没有名字的宫殿,您是否要去看一看……”
少女仿佛被噎了一下,她的目光专注于池子里的游鱼,“……不……不必了。你记住……已正君之礼,不必太张扬,但要清雅奢华。要派谨慎细心的人去打扫。”
“奴才知道。”
姜宁回去了,少女兀自坐了很久很久,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鄢唯站在她的面前,正温柔鼓励的望着她。
“三姑娘披上这件外套罢。”鄢唯抱着一件紫地金锦袍,给她细细裹上,少女身上添了暖意,心情也好了些,让鄢唯坐在自己身边,她低声说,“鄢唯,我很烦恼。”
鄢唯的笑意恰到好处,声音亦是清雅,“不知鄢唯可有幸为三姑娘解忧。”
少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鄢唯你那么知道我在烦恼什么么?”
鄢唯以指抵住鼻尖笑笑,“我不是三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晓。只是三姑娘近日恨不得把我当三个人使唤来去,我当然知道三姑娘烦恼什么了。”
少女被戳中心事脸上羞红一片,只垂了头捻住身上袍子假装看绣样,又盯着鄢唯腰间的香囊看个不停,末了很是稀奇的说,“鄢唯,我这衣服是新做的么,看上去和平素那家织造坊不太一样。这花绣的可真好看。”少女又拎起他的香囊啧啧称奇。
鄢唯见她注意到衣裳配饰,心头一喜:“三姑娘可喜欢?这些都是非鸿绣的。”
“非鸿?”
“非鸿是与我一起,都是承天教贺三姑娘新婚之喜送来的。非鸿手艺出众,最善织绣。”
她托着腮,看着鄢唯笑一笑,“的确是好手艺。只是,短期我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鄢唯倾耳以闻。
“红叶国皇子死在帝国。算算时日,红叶国也该得到消息了。帝君已点了相抚锦相将军出征。”
“三姑娘也要……”
她惊奇的看他一眼,“鄢唯你可真是聪明。师尊推荐我去随军,帝君自然是同意的。我想……师尊大约只是让我去混个战功罢。”
“刀剑无眼……三姑娘要小心。”
“鄢唯。”
“……”
“你知道么,红叶国的拂觞皇子,”她说着,眼帘低垂,一滴泪迅速的掉进池子里,她续道,“很像很像他。”
“……三姑娘。”
“我亲手杀了他。就好像……”
“三姑娘!”鄢唯将她抱在怀里,似乎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他握住瑶华冰凉的手,低声劝慰,“三姑娘,不过是一个长得相似的人罢了,红叶国命数已尽,这不是三姑娘的错。”
她的神志渐渐自那嗜血的一晚回复过来。鄢唯的身子温暖如春,他向来守礼,何曾有过如此失礼的模样。听闻前几日谨一在时府里进退得当,也是鄢唯说服顾褚,才未露马脚。
她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