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瑶华归家第九日，褚平君顾株和将挑选的小侍送到她的房里。
她也算是没委屈那人，遣了云笙置办了一桌酒席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一张盖头蒙了脸，就算是过了门。
她本不急着圆房，这样一个小侍，先放在身边养一阵看看脾气秉性最好，可父君那边盯得紧，左左右右弯弯绕的劝了好几次，直把少女弄得心烦意乱，遂遣了下人关上门，走进临时布置的新房里。
虽是云笙布置，却也没有这样铺张，那天净纱的帘子与碎罗轩的珠宝首饰，定是株和的手笔，他倒是大方，对一个代孕的小侍也宽待至此。
少女碎碎念了一会儿，走到床边挑起新人的盖头。
从前她想过很多次，株和会安排什么样的人诞育他们的子嗣，又或者他终能抛开那一层顾忌。
她手里轻轻攥着盖头一角，被上面绣的一堆鸳鸯晃疼了眼睛。
她垂着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新人一一答她，“妾名素指，今年十六，是平君的远亲，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
少女和颜悦色的看他，俨然不像传闻里那样，“我还比你小几岁呢，你不要怕，我……”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握住少年白皙的手，“我会好好待你的。”
少年默然垂首，一抹绯红悄然窜上耳际，再也不敢说话。
他生的很是清秀好看，脂粉气也是淡淡的，言行有度，亦很懂规矩，她心里是很喜欢这样的男子的，想着，她将他拥入怀中，亲昵而又绵长的，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会好好待你的。”
深夜，唤作素指的少年累极安睡，瑶华轻轻拥着他，却睁大了眼睛，兀自怔然很久，她想明早睡醒了，就提素指做侍君吧，然后……
她正想着，玖叁已悄悄翻窗进来，伫立在屏风外欲言又止，少女无奈点了素指的穴道，披了件外袍起身，见了玖叁便作势叹气，“今日可是你主子的好日子，难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玖叁顿了一顿，垂眼秉道，“回主子……少君殿下下狱。”
少女那一点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让玖叁说清原委，玖叁却犹豫片刻，方道，“属下……也说不清原委，似乎是教主忽然动怒，就将少君殿下关了起来。”
“那命君呢？他怎么可能容忍镇渊莫名其妙地关住他唯一的徒弟？”
这次玖叁倒是对答如流，“命君那里一切如常，三圣女三公子那里也无异动。”
少女忍不住皱眉去看玖叁，他气色尚好，衣着也是整齐的，可是她平白的，就觉得心里不对，玖叁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
念及此，少女觉得头有些疼，只轻轻放了没去追究，“连命君也没有任何表示，那便等少君出来亲自问他原委罢，还有什么事么？”
玖叁抿唇，难得地沉默以对。
少女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袍子裹得紧了些，她语气淡淡的，更是添了三分薄凉，“所以……你今日来，到底是何事？”
玖叁俯跪于地，踟蹰良久才轻缓的回禀，“三姑娘，她……有身孕了。”
她看进玖叁的眼睛里，正巧他也望着她，四目相视之间，少女微微弯了唇，低声道，“可有……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月，今日才证实的，属下不知该不该回禀……”
“没有什么不该回禀的。”她伸手扶了他起来，有意无意看向床上睡着的素指，她拉住玖叁的衣袖，语气平白欢快起来，“那有什么，值得你吞吞吐吐这么久，玖叁，也许……我也快有孩子了呢。”
玖叁没有搭腔，只又说了些琐事尽量调和气氛后退下，少女回到床上与素指躺在一起，她盯着他半张清致的容颜，说不清悲喜。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又该会有多少愿意为你诞育一个孩子。
她不能。而她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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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睁眼的时候，素指犹在她的怀里睡着，他眉眼素淡，毫无妖艳之色，加之年纪又小，皮肤也是极其细嫩的，她亲眼见着素指胸口的守宫砂褪去，他犹无力却羞涩的对她一笑，那样澄澈无争的笑容。
无论如何，素指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瑶华披衣而起，鄢唯挑了帘子进来服侍，她倒是许久未见鄢唯的，“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跟前总是看不到你，去哪里偷懒了？”
鄢唯依旧是如往日一般的好容貌，一时未见，他似乎还长高了些，鄢唯一面为瑶华挽发，一面却抿了唇黯然。
瑶华方想好言好语的安慰一番，素指却是醒了，想来顾褚是教过规矩的，素指立时坐起身来，奈何身下酸痛，稍稍皱了眉忍着想要下床，锦被滑落，素指身上满是红痕，鄢唯只顺势扫了一眼便侧过头去了，素指双颊通红，下床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心里急的什么似的。还好瑶华缓缓过去给他盖好了被子，和气的看着素指说，“你不必这样早起的，觉得累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素指慢慢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少女肤如暖玉，笑若雪融，亲切的对他这样说。他心里的不安与急躁霎时消散，只拿手攥着了被子，小声道，“奴……要去给平君叩个头的。”
瑶华摸摸他的头，仍是在笑着，素指却看不清她眼里渐渐凝起的冰霜，只觉得背脊有些凉，便稍稍往后瑟缩了些。
她将素指抱在怀里，温声道，“在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平君那我去说一声就是了，你好好躺着罢。”她想了想，在素指唇上轻轻吻过，呢喃一声，“等我上朝回来。”
素指只觉眼前一片迷蒙，身子也是酸软的，竟随着少女那呢喃的低语慢慢躺了下去，心里的一点不安与愧疚也被压下，他合上眼，眼前却都是对他亲密温存的妻主……
传言里嗜血无情的左国师啊……果然传言，也始终是传言呢。平君叔叔，好像也看走眼了罢。
见素指睡去，瑶华与鄢唯便出了屋子。鄢唯亲眼见着瑶华对一个刚承宠的小侍那般爱语，心里很有些失落。陵复才推了轮椅过来，陵虚已将瑶华横抱起来，“融雪院出去也没有几步路，哪里用得着这个。”
陵复啧啧两声，倒是没再说话。
瑶华打了个哈欠对两人无声地争执不以为意，倒是开口道，“传我的令，素指与云笙……就晋为侍君吧。”
鄢唯领命退下，陵虚陵复倒是什么也没说，瑶华被陵虚一路抱到马车上，外院的小厮仆役无不侧目，却没人敢指责，车夫驾车去了皇宫。
融雪院鄢唯将消息传开后，云笙那里倒是络绎往来，很是热闹，贺礼送了一波又一波，足见云笙深得人心。
再说平君起了个早，等着素指前来敬茶，他虽不是正君，但左老爷一直是以正君相待，他与瑶华的孩子，自然是会被左老爷视为嫡长子的。这一杯茶，无论如何他也喝得。
可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才不悦的派了长虹去打听，长虹很快回来了，有些莫名的模样，“平君……三姑娘上朝去了，素……素侍君还未起身。”
顾褚将茶盏重重一搁，挑眉道：“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是怎么教的他规矩？给我把人带过来。”
长虹犹豫地劝道，“平君，素侍君一夜侍寝才第二日就提了侍君，怕是很得宠的……平君何至于此时与素侍君为难呢。”
自三姑娘回来，平君便去铺子上货，清点，除了将素指送过来那次，倒是没好好的和三姑娘说过一句话，他自然知道平君在外面有了谁，他跟着平君快十年，这次却不知是该说平君对还是错。
顾褚却是才正视长虹对素指的称谓，瑶华这般轻易地给了素指一个体面的名份，他本以为按照瑶华别扭的性子怎么也要他跟父君开口才能成，所以……是素指真的很得她意么。
他犹记得他们新婚那一夜，少女脱下面具后，那一张泪流满面的容颜。那一捧有如雨后初绽的笑容，深深地打动了他封闭孤寂的心，她小臂上嫣红的守宫砂那样鲜艳夺目，她的眼里是满载得浓溢出来的情意，她说喜欢他。
很多很多年。
顾褚的心里一阵压抑的钝痛，他忽然不知晓这段日子他都在做什么。
那一阵疼痛过去，顾褚饮了一杯茶压下胸口的惊涛骇浪，“素侍君侍寝辛苦，长虹托我送一碗补汤过去，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来敬茶了。”
长虹领命退下，他跟着平君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看出平君方才的失神与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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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风平浪静的几日，左府门前忽然停了一顶骨花丝竹软轿，帘子是随处可见到飞鹭越罗暖帘，轿子边上是一个穿了鹅黄小衫的明艳少年，左府的侍卫忍不住看了又看，似是觉得他像小姑娘一样又觉得眼熟。
明艳少年拎了裙角风一样跑到左府门前，叉着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家公子来见三姑娘，请融雪院亲自来接。”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怎么也觉得这少年委实无礼了些，三姑娘何等身份，他家公子又是什么身份？侍卫这样一想，想起三姑娘一回府，提了两个侍君，还带回来一对貌美如花的孪生兄弟，难道这什么公子……也是三姑娘的男人？他这样一想浑身一个激灵，亲自差人去融雪院通报去了。
不多时，一个穿了暖红小袄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身量不高，脸上倒是透着一股老成的意味，偏偏长得极是可爱，教人看着有丝违和，少年才一抬眼，明艳少年便拉过他几乎要打，“好你个明镜，出了门都不知道回来，不想伺候公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