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反手饮尽一杯佳酿，卫初便在后面低声劝慰，“殿下喝的太急了。”

他这一出口，声音虽低，却也清晰地传进了玖颜的耳里，他不禁注意到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毫无存在感的暗卫来，卫初今日戴了墨玉冠，一头墨发自垂腰间，一袭深紫罗银线背刺更显得挺拔出众，且不说这衣裳宽袖窄腰，一看既是名家手笔，便是这衣料也不是卫初一个暗卫能用的，卫初却一派自然地穿着，好似穿得仍是暗卫那身墨色短打一样，没有丝毫不适，原来他在她身边，还是如此受宠的存在？玖颜轻抿一口酒，听着卫初表面上平静实则关切立显的话语，什么也没有说。

瑶华却竟是依言放了杯子，托着腮勉强又看了一眼鲜血染就的擂台，扭头跟卫初说话，“往年我也来过祭师会，没觉得是这样无趣啊。”

卫初目色绵长，低语道，“殿下有所不知，往年试咒人的比试有一多半都是在祭师会之前先比过的，今次却是……”

不仅仅是她，教里最好战几个修罗罗刹面上都隐隐透了不耐烦之色，比了近三个时辰，胜出的五人有三个重伤不治，两个在与对新晋弟子的比试上丧命，果然试咒人想要在承天教脱颖而出，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卫初才要答话，却看见远远地有个人朝他招手，正是秣阳身边的朱弦，不知这时来做什么，瑶华示意卫初过去，一侧头却对上了玖颜的目光，她友好一笑，玖颜说道，“试咒人的比试的确是惨烈了些，瑶君请看那边，已经在准备教中弟子的比试了。”

瑶华询目看去，确是如玖颜所说，心里松了口气，试咒人的比试不仅是无谓的争夺，更教她看着无比揪心。

瑶华升任五君，是被镇渊钦点为大燕国师之后的事，在此之前，承天教已有命君、少君、以及一位星君。

星君名唤归骨，比瑶华小了两三岁，是在试咒人的比试中脱颖而出，最终活下来，成长到五君之位的。

试咒人无不视他为神祗一般敬仰膜拜，比起瑶华在祭师会上遭遇少有的“易师”，“夺徒”，归骨的际遇更是坎坷却漫长，是瑶华也无法想象的鲜血满地。

归骨天赋极高，于阴阳术上更是前所未有的奇才，镇渊虽未收徒，却也曾指点一二，瑶华对归骨总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意味，加之她与家中亲人关系凉薄，便自顾自做了归骨的姐姐，很是交好。

她认识归骨的时候，他已通过祭师会的选拔，成为教中弟子，却不知为何，没有拜入任何一位长老门下，更在瑶华出师之前，新晋五君之位。

所以她看着这些试咒人抵死相拼，便愈发觉得心中酸痛，她并不知归骨曾经受了怎样的磨难，端看台上血肉横飞，有本事赢，却没有本事活的人比比皆是。

她一想到归骨曾经也是如此，便愈发觉得那血色刺眼，再不想看下去。

凉薄看淡生命之语，她可以对玖颜说上千百句，可是连她自己，也并不能做到。

等今日的祭师会结束以后，就回去为明日之事卜算一下吉凶罢。虽然，她极少去做这样的事情。

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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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虔诚地屈膝跪地，双手合十，不轻不重的击了三次掌，室内的火盆“轰”地一声燃气火来，稍显冷清的屋子霎时亮堂温暖起来，柔和的火光为少女消去了不少清冷之气。

她轻轻抬起一只水袖，一张张绘了咒文的符纸自袖里平整的飘飞出来，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的周身围成一圈，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是少女的灵气所在。

卫初静默的站在阴影里，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好不去打扰她，却不由被眼前奇幻的景象迷住了眼，少女的动作熟稔流畅，结手印的姿态更是一气呵成不见丝毫灵滞，除去承天教至高无上的术法的神秘，由瑶君亲自施展却怎么也与他平日所见的不同。

有如与自身融为一体般的自然流畅，好似她天生就通晓此术，光是看着她施术已是一件极赏心悦目的事情。

窗子明明关的紧紧的，符纸却无风自动，张牙舞爪的“哗哗”作响，好像是一群开朗活泼的小孩子急着要告诉她什么事一样。

少女的唇角微不可觉地一弯，最后轻击三次掌，卫初只觉屋子里渐盛的金光晃得眼睛疼，耳边似乎听见了水声，一切寂静再睁眼时那飘飞的符纸不知何时浸了水，湿湿嗒嗒的落在了地上，依稀还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烫痕。而少女面色微僵，又是尴尬又是懊悔的皱了皱眉，无奈的撩了裙摆起身吩咐，“卫初，去准备沐浴。”

卫初应声出去。瑶华看着一地狼藉，忍不住把手抬起仔细的盯着看了又看，卫初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此景，因瑶君分外得宠，建这披锦殿的时候浴池引用了温泉水，放眼全教，也只有教主与瑶君能享用后山活水，浴池的侍女时时备好沐浴之物，他只需去吩咐一声就好，回来的自然快。

看着瑶君一副纠结的样子，他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请移步雪青苑。”

瑶华一路跟着卫初去了，就连沐浴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隔了屏风，她看着卫初的背影，淡淡说道，“明日，就是祭师会最后一日了。”

“是，请殿下加倍小心。”

她忍不住笑出来，“你也觉得明日会出事？”

卫初犹犹豫豫吭了半声，他总不能说自谨一那里接到消息，说最近教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瑶君资历太浅，就算有些真本事也终究没有威震四方的气势，这国师之位委实教人眼红至极。若能一举除去，这国师之位，便唾手可得。

卫初不由怀疑教主对瑶君的宠爱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心爱一个人，是不会忍心将那人推至风口浪尖，受人委屈责难的吧。就算派了自己与卫纹保护，也总有试探、考验的意味存在那里。

瑶华又何尝不知晓。依她方才术法卜算的结果来看，明日的确是有恶事发生，更劝她不要妄动。可她要出席祭师会，便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想起自己的灵力不稳，符纸不受控制的烧起来，她只得急急忙忙念了张水符灭火。哪怕是潜心修炼了这么些日子，她对火行符的使用依旧控制不好力度，忍不住想起第一次用火行符把少君的宫殿烧了大半的时候，不由放声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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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师会平静的开过两日，虽有些小乱子却也被黄泉轻易摆平，就瑶华看来，不过是这第三日前的热场罢了。

场上角逐已毕，第三日便是各位弟子拜师的环节，也有些运气好的，第二日就拜入师门，瑶华一面与玖颜说笑，一面冷眼打量着来来去去稍显凌乱的人场。

若是她，也会挑在这个时候下手，隐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留心着周遭一切异常。

“我并不收徒，你请回吧。”

一道极沉静清雅的声音打破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引得众人循声去看，只见说话的男子俊美风流，身披暗紫流金袍，眉眼间一股化不开的柔情似水，俘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正是少君。

众人假意没听到般掉回头去，少君身为命君长老门下大弟子，如今隐然有青出于蓝之能，却怎么也不肯收徒。

那要拜师的弟子闻言有些伤感，却捧着仙草，仍不肯放弃，“弟子诚心仰慕少君大人，愿为少君大人添茶倒水，服侍左右，请少君大人收下我吧。”

少君淡淡看他一眼，眼里一丝怜悯也无，冷情得好像是从未担过他多情的名号一般，“我不收徒弟。阁下另寻良师吧。”

那胜出的弟子好话说尽，少君也不为所动，男弟子那本因为得胜而生的丝丝骄傲喜色也被打压的半点不剩，好在他涵养极佳，并未表现一丝不满，“少君大人……能否给我一个理由……”

少君竟笑了一声，本因这弟子言辞有度，又在祭师会大放异彩，受了他这般责难也不显怒色，他还对他生了些许好感与愧疚，可他这样一问，少君只想拂袖走人，“不收就是不收，阁下既有如此成就，前程似锦，何苦在我这里自断前路。”不等那人回答，少君偏过头朝瑶君这里略扬了声音，“祭师会既已结束，我就先走了，瑶君。”

瑶华在众目睽睽之下淡然应声，“少君师兄慢走，我这里腾不开工夫，就不送少君师兄了。”

少君略敷衍着笑了一下，被下人簇拥着走了，瑶华这才对自己面前的少年和善开口，“你还是另投明师吧，我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哪能为人师表，总不要误人子弟才好。”

少年名唤龙格，是祭师会上排行第三的高手，且年纪又小，人又正派，是各方势力哄抢的好苗子。瑶华一面说着，一面心里在滴血，也不知这么个根骨极好的孩子能让谁有福气捡了去，总归不可能是她。

真是遗憾。若不是为了避嫌，不拉帮结派，这么好的弟子肯拜到她门下，她定得好好教导一番啊。

龙格一双水一样的眸子眨了眨，什么也没多说，只懂事的行了个礼，才退了开去。

“有……有刺客！”不知是谁一声高呼，只听哗啦啦几声，在场的众人都亮了兵器来，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的死士与暗卫，少说也有两百人，瑶华调来侍卫勉强牵制，自己也把灵越剑拿在了手上，右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紧紧攥着符咒，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却意外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