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瑶华与他说了些闲话,却见云笙像是欲言又止,又没有走的意思,想起再过三日就是迎娶她迎娶正君的良辰吉日,怪不得连秣阳那样从不争宠的人也有些反常。
想起那位还没过门的正君,她在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的期待的。
对于她来说是个面目都不熟悉的男人,对于秣阳,恐怕只是个会借着正室身份阻碍他们计划的人,然而对于云笙、素指之流,却是主子。无可违抗的,与她并驾齐驱,身份显贵的正室。
所以平日一向清艳无方的云笙,才会这样手足无措吧。
念及此,她出声说,“国师府一切事物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等大婚后一个月就搬到国师府去住,正君才刚过门,我想,先让你来帮着管事。”
云笙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瑶华宽慰一笑,接着说,“你在府里陪我这么多年,恐怕是除了顾叔叔以外与我相处时间最长的夫侍,从前……我就说过,以你的人品样貌,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定是极受宠的正夫了……”她想起去年盛夏,他对她表白心意,不肯离去的模样,不由心下一软,“你如今虽只是侍君,却一直替我管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想着……等正君过门后给你一个君位,就叫云君好不好?”
“妾侍……并不求什么位份,”他的眸子朦胧如水,有着她探不到的悲伤与哀愁,他说,“何况墨卿哥哥与殿下情义深重,妾侍如何敢忝居君位…对于妾侍来说,只想在妻主大人身边,侍奉左右,仅此而已。”
“秣阳那里……你倒不必担心,反倒是承天教的卿位与俗……与外面不同,师尊将秣阳许配给我,其实是正夫的意思了。承天教并不是很在乎这些,秣阳也是如此。”瑶华听了他一席话,不是不动心的。可云笙毕竟只是一个与他们的计划毫无关联的普通人。
她什么也不能说,就如对顾褚。她是不能,将他牵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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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光最是灿烂的时节,她终迎来国师正君过门的日子。
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日头高照,还真是一个迎亲的好日子。
前来贺喜的人们对着穿了喜袍的少女恭维小意,这少女国师可是帝君新宠,且同上一位国师一般的不好招惹,他们便说着些天公作美,佳偶天成之类的吉祥话,迎着少女与她的正君进了门。
即便是大喜的日子,她也是戴着那张凤凰面具的,但显然是上了妆,面具下的肌肤白如细瓷,一张朱唇点绛,为她添上些许成人的妩媚之容,她牵着那位数家公子的手,引着他慢慢地走,行动间极其温柔耐心,教在场的男子们看了,都是小鹿乱撞。
数斯穿着一身正红的鸳鸯喜袍,艳丽夺目,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年轻相国竟有如此明艳动人的时刻,着实是惊艳的过了头。他盖着一张大红喜帕,任由少女牵着手,走向新婚的殿堂,有漂亮的小孩子们向他们抛着桂圆、喜糖、花生之类的东西,他只垂着头,做好自己正君的样子。
两人依例拜过天地,二拜的,却是承天教的方向。数斯虽然不解,但也不好拂了妻主的意,两人一同拜过。
三拜高堂,瑶华母亲早逝,拜的自然是母亲的牌位,数斯默默地想,自己的小妻主年幼丧母,不知是怎样长大的。倒是多了一份怜惜。
妻夫对拜,按理说,只有嫁的那一方是要行全礼的,瑶华却是与数斯一样,屈膝跪下,两人相对而拜,她再亲手扶他起来。
不是她对数斯有多疼爱,而是做给众人看的样子,更是做给忠勇侯府的样子。
他本是帝国位高权重的相国大人,下嫁于她本就是委屈,她若不好好待她,忠勇侯府第一个就要与她作对,他们虽是政治婚姻,她也不想太过冷落于他。
毕竟他作为国师正君,她是不得不要与他携手一辈子的。
而且有了顾褚作为先例,她……并不想娶一位貌合神离的正君,而是在心里微薄的期盼着,能岁月静好,鸾凤和鸣。
可是她真正憧憬着要与他琴瑟静好的那人,如今……又在哪里?
他曾宠溺地摸一摸她的脑袋,攥住她指尖因不受控制而溢出的灵气,柔声对她许诺,“……以后……来嫁给你。”
他面容模糊,连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就在风里消散了。
她狼狈的睁眼,右手里牵着她的数家长公子,喜堂里红灯笼高挂,她的父君坐在那高位上,慈祥的看着她。
礼成以后,喜公扶着正君数斯去了她的房间,虽然距离少女国师上一次迎娶平君不过半年多,也没人敢说这三姑娘瑶君花心多情,反倒一个个拉着她喝酒,瑶华一面来者不拒,一面想着秣阳是不知道这事,还是纵容她一次?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拿着酒杯的手也是一抖,她如今内伤初愈,外伤也已经结了痂,可这并不代表,她是可以喝酒的。与其被秣阳事后知道狠狠的整治一顿,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的放下酒杯,才是正道。
于是瑶华悄然吩咐卫初将她这边的酒壶里都换成水,这才安心。
卫初没想到瑶华是想起了三公子秣阳,心里还道殿下对这位正君倒是极为怜惜。
天色渐黯的时候,瑶华悄悄地退了席,兀自走到外面吹冷风,淡淡的醉意也被吹散,卫初解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几番犹豫,也说不出一句“天色已晚,殿下可要去正君房里安歇了”。大婚之日的少女一身耀眼的凤凰妆花喜袍,盘着一个极美却复杂的发髻,横插一支凤鸣长簪,明艳不可方物。
她脱下面具,深深地透了口气,对卫初说:“你若还不累,就陪我走一走吧。”
卫初心中没来由的一喜,“是,殿下。”
她走的极慢,一面忍不住扬起头来,看这一点星光也无的夜,她说:“卫初,你知道,我不想娶什么正君。”
“殿下是无可奈何。”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否认的意思,卫初只见她面朝西方,一撩裙摆,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那是—承天教所在的方向。
卫初也径自跟着跪下去。
她却头也不回地轻声说,“我不是要向承天祈福朝拜,所以你不必如此。”
卫初只好不作声地站起来。离她迎娶正君的日子越近,哪怕是连三公子这等不染世俗之人也会有些许坐立不安,却有谁知道瑶君会这样的抵触消沉。
一时,他不禁有些责怪新进门的这位忠勇侯府长公子。
然而少女跪下去以后,却以食指聚气,流畅自如地划了几道灵力丰沛的符,符画像是活了一般将她围住,她双手合起一个法咒,薄唇微动,凭卫初的眼力也只能看出她说的似乎是“你看,我现在会使火行符了。”
却不知她是在和谁说。卫初虽不谙阴阳术,却知这绝不是所谓的千里传音,只看着自家殿下絮絮地又说了很多很多话,像是“师尊的牡丹屏风”、“这件天青的妆花缎子”这种话。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跪得腿脚都麻了,卫初才扶着她起身,为她掸去衣摆上的灰,什么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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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红烛明晃晃的燃着,着了大红织锦喜袍的男子披了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明明已是深夜,妻主还未来行礼,他却无半分怨言的做足了礼数。
然而他耐性好忍得住,陪嫁来的两个少年却是一个面色焦虑,一个满腹怨言,“少爷,左国师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您的新婚之夜啊。”
男子一动也不动,低沉悦耳的声音自盖头下面传来,“你们两个去歇着吧。”
“少爷还没睡,奴怎么敢。”穿着薄红小衫的小侍乖巧素净,又有一把好嗓子,说起话来清脆清脆的,十分悦耳。
“少爷……还是让奴去请一请国师大人可好?”另一个说话的小侍长得很有些出挑,肤色似牛奶一般白皙滑嫩,他低着声音,却难掩话里的羞涩。
男子不为所动,仍是淡淡开口,“我知道孟侧夫说动父君定了你们陪嫁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你们日后如何行事我不管。但若胆敢在今日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别说是我,就连孟侧夫那里都不会饶了你们。还不滚。”
两个少年脸色一白,本想辩驳一句我们是为少爷好并无私心之类的话,奈何男子的语气坚定,一双犀利的眸子直看破他们暗藏的小心思,更是威严凛然不可犯的模样,只得灰着脸垂头丧气的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却见一身穿凤凰喜袍的少女迈进来,当下又惊又喜,高声叫道,“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来了!”
瑶华挑了挑眉,看见窜出来的这两个容貌分外齐整的少年,再看两人眉眼含羞,想看她又不敢的模样,心里更是明朗。没想到宰相府这么有心,连陪嫁都选了这么两个水灵灵的,要是拿出去,说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少爷也不为过,哪里像是会伺候人的样子。
不过到底是她刚迎娶来的这位正君的人,她也不好太冷淡,便由着两人将她领进门,见到了正襟危坐的正君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