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在迎娶正君的日子近了的时候,瑶华被父君来回拉着耳提面命,整日里无精打采,宋檀渚哪里看得过去,便抓了个空子,也不惧被左释天责怪,神秘兮兮地拉着瑶华出了门。
“檀渚,你要带我去哪里?”被牵着手的少女也不反抗,就这么顺着他走过好几条巷子,才忍不住问。
宋檀渚指了指前面的永和坊,柔声说,“京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我尝过一次觉得不错,就想带你来试试。”
瑶华拉住宋檀渚的衣袖摇一摇,“檀渚的手艺那么好,哪里还要特地带瑶瑶吃别家做的糕点?”
宋檀渚抚了抚她的背,劝说道,“瑶瑶真是太抬举我了,待会尝了永和坊的可别后悔。”
瑶华吐吐舌头,一副天真的小姑娘模样,乍看还以为是邻家馋嘴的小妹妹,却哪知道会是当朝圣宠正浓的国师大人。
进了永和坊,瑶华便是啧啧称奇,这装潢实在是另类了些,粉嫩几乎要冒出甜腻的爱心泡泡,却正迎合了当下年轻男女的喜好。
宋檀渚点了几碟精致的细点,见瑶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便知她只想尝尝他推荐的这些,心里暖暖的,为她斟了杯水。
宋檀渚也是头一次喝这儿的茶水,却不想并不是什么茶,而是清凉的桂花露,不是十分甜腻,连他也能喝下几杯,瑶华却是出乎意料的喜欢,他忖度着回去研究一下桂花露的做法,再与墨卿商讨加些温补的药材,也许会比她常喝的果子甜露更好些。
热腾腾的点心很快端上来,阵阵奶香飘进她的鼻翼,瑶华十分不争气开始大快朵颐,宋檀渚只拿了一块南瓜糕来吃,其余时间都是看她吃的香甜,时不时拿帕子为她擦拭唇角,力度恰到好处,显然是娴熟已极。
“公子,你看那两人多甜蜜啊,公子以后跟三姑娘也能这么恩爱就好了。”
两人的武功都不弱,瑶华微微一愣,忍不住嘲小厮说话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一身着菱布长衫的少年公子头戴七尺博带,一身秀雅的书卷气。
“别乱说。”少年轻斥一声,不躲不避的与她目光相接,初始的震惊过后,他弯唇一笑,眼里是清晰的了然,举手投足又是数不尽的优雅。
不等瑶华戳破他的身份,少年已默然离座,径自朝外走去,小厮只得跟上,临去前疑惑的朝他们看了一眼。
瑶华自顾自地多吃了一块南瓜糕,虽不如奶酪的甜腻,她却是合目细细品味了好久,才说,“檀渚,以后……暂时……尽量少做南瓜馅儿的点心吧。也……不能不做。好不好?”
宋檀渚看她神色古怪,只柔声应了,并不问她缘由。
瑶华渐渐恢复神采,才说:“檀渚,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宋檀渚的笑容微微一滞才回:“那人容貌俊秀,举止又文雅,瑶瑶想必很喜欢。”将心里的酸涩隐藏的极好。
瑶华本想笑着敲他的头说哪里喜欢了,后来一想无论她喜不喜欢,这人都与她脱不了关系。
“他是忠勇侯府嫡长子,数斯。”瑶华轻声道,笑容极快地消逝。
宋檀渚哑口无言,无端端的觉得浑身冰冷。
就算他自己与她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那一位……却是连他也要恭恭敬敬地道一句正君大人的正室啊。
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可以“为夫”自称的,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携手站在人前的,她唯一的正室。
瑶华慢慢的覆上他的手,淡淡的温暖传过来,她对着他郑重其事,“檀渚……我心里,最希望那个能与我并肩而立的人,其实是你。”
宋檀渚被这一句惊天动地的话震慑住,竟来不及探究她真实的心意。
瑶华苦涩地弯唇,拿了一块南瓜细点嚼着,却食不知味。
回府的马车停在左府门口,宋檀渚率先下了车,撑起一把四十八骨纸伞,一面朝她伸出手去,她自是由他扶着下了车,拍一拍并不存在灰尘的裙摆,她想他们其实都差不多,不过是下个马车而已,哪里用的这么紧张了。她悄然侧头,想宋檀渚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府里几乎是不知道他小住的含义,只当他是褚平君的同门师兄而已,她却是知道,他是她即将过门的夫郎。
宋檀渚极细致的为她遮着雨,眼角眉梢皆是化不开的温和,她几乎觉得那一侧的耳朵都要烧起来,偏偏他还放柔了声音劝她待会回去喝点热汤,不要贪凉。
瑶华嘟囔着应了一声,才走进门去,却看见一尾嫩鹅黄的裙摆,软香拂面,本以为是大姐姐的哪个妾侍,却见她生的秀丽干净,一双不笑自弯的笑眼,把什么绸缎包裹的物事放去袖里,款款回身对那穿了半旧天青袍子的男子婉然道谢。
那件袍子洗的有些发白了,却十分干净,好像……还能闻到些微的皂角香,他身段朗朗,相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随着唇角弯起而带了笑的眼里也并不是那么的让人惊艳。
“连四姑娘路上小心。”他温声道。
三尺之遥处,瑶华终于张开眼打量城北的连家姑娘,姜宁的未婚妻,忍不住扶了扶面上冰冷的凤凰面具,掩住了半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姜公子留步。”连四姑娘的声音清丽柔婉,端端是小家碧玉该有的柔情,她与她擦肩而过,对她行了半礼,然后上了外面在等的马车离去。
并不知该说什么,她骤然启口说,“姜宁。”
“姜宁拜见三姑娘。”说着,他自然地福下身去,平平的身段忽然添了那么点风情,眼里的深潭被风吹开了,温和有如一池的春水,她那一点莫名的脾气倏地就散了。
“免礼。”她忽的弯起唇角,戴着半张精致的面具显得分外绮丽,“姜管家的好日子近了吧,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下月初六。”
正是待她迎娶正君以后的第十天,为错开她的婚期,定在那时也算好,只是她总觉得是不是太快了些,于是弯起唇,像嫌面具碍事了一样信手摘下,一张湛然如月清辉朗朗,清冷有若冰雪初融的明艳容貌展露开来,而姜宁却是连眉头也没动一下,瑶华复又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那么,恭……”
恭喜二字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一重,藏蓝的裘缎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诧异间,只听身边替她执伞的男子含笑温言说,“雨下的愈发大了,还是多加一件衣裳罢。”
耐心细致的语气,引得路过的下人也停了步子,偏头看了一眼。
瑶华不自觉得就应了声,只见宋檀渚脱下自己的斗篷披给她,不由噗嗤一笑说,“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然而比起行功抵寒,瑶瑶还是更喜欢多加件衣裳罢。”
“那……倒是的。”
说完,她对姜宁微一点头,信步拂袖而去,宋檀渚停了停,向姜宁投去一个不明意义的目光,然后随瑶华一并而去,姜宁自始至终没有变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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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着宋檀渚的斗篷走着,迎面来接她的陵复眼前一亮,快步走过来笑着说,“殿下穿藏蓝色的衣裳也很合适,不如明日请裁缝过来做几身穿穿?”
瑶华与宋檀渚进了屋,这才解下衣裳,有些被雨淋湿了,她便说,“过几日洗干净再换给你罢。”
“瑶君做主就好,比起这个,我觉得陵复说的没错,瑶君穿藏蓝的颜色显得很是沉稳……”宋檀渚温言对她建议。
瑶华复又犹豫着看了看,很是怀疑的问一句,“沉稳?”
宋檀渚拿手比划了一下,“有种长了几岁的感觉,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仅仅的几分笑容凝滞在脸上,瑶华垂了眼轻声说,“那还是算了吧。”
她尚不知能不能活到十五岁那一年。
宋檀渚虽不知晓是为何,却也径自绕过这个话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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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才过的第一场春雨,就如热了又冷的桃花酒一样,馥郁却彻骨。
少女披着小袄,将手伸到炉子上面,方觉得暖和些,刚想说什么,明镜便一身娇嫩的春装盈盈走来,对她遥遥的行了个礼,然后才说,“公子为殿下煮的驱寒汤,殿下趁热喝了吧。”
她刚想探过头去看是不是又放了碎碎的姜末什么的,明镜便婉然一笑,“殿下只管放心喝就是,公子用的是新方子,说是殿下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瑶华忍不住抿了唇笑,没再说什么就接过来喝一小口,果然不似姜汤的辛辣怪异,倒有些像她日日喝的甜汤,只是多了些药味罢了,她虽然在秣阳的诊治之下可谓是吃过各类药材,但对个别气味敏感的药物还是无法接受,秣阳熟知此事,每每避开,也是颇为用心。
她犹是感激。放了碗,她才想说什么,却见明镜已经收拾了药碗,道一声福默默退出屋去,迎面走来的是穿着一身水缎的云笙,他生得好看,穿什么衣裳都是别有一番韵味,今日这身绣着水仙花,衬得有些清冷,只是被面上那分柔和笑容婉婉化开,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美丽,他见到瑶华便福身笑道,“墨卿哥哥对妻主大人这样用心,难得却还不讨赏,妾侍十分敬服。”
瑶华示意他坐,将身上的小袄拢了拢,方才喝下的药汤果然有效,她直觉周身暖暖的,也不由愉悦的与他谈笑,“今日明明这样冷,从卫初到明镜,再到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春裳,怕冻还在屋子里生了炉子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了。”
云笙以袖掩口轻笑,只露出一双画着精致淡妆的眉眼,“妻主大人年纪还小,好好保养身子才是上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