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43、他走了……
作者:miss_苏      更新:2019-01-28 22:11      字数:5638

这个七月,小七已经做好了准备,披上嫁衣;福康安也心意已决,启程奔赴云南,为自己阿玛和家族重振声威之际,七月十三日噩耗竟来九爷傅恒溘逝。

压垮九爷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是遽然发现福康安的离去。

福康安是偷着走的,事先未敢禀明九爷和九福晋。他知道,一旦叫双亲知道信儿,自己怕是就走不了了。尤其是额娘,这些年来一直希望自己能尚公主,为的就是让他与兄长福隆安一样,获额驸品级和世职,就不用奔赴军营搏命。如今他执意奔赴云南去,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在七月初一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兄长福隆安、福晋敏怡之后,福康安向皇帝请旨获准之后,就直接奔赴云南了。

福康安也“贼”,跟皇上请的口谕,谕旨并未明发军机处和领侍卫内大臣处九爷傅恒是领班军机大臣,便是在养病期间,也是坚持每日处理公事,若是谕旨明发军机处,是逃不过九爷的眼睛的。

故此当九爷得知福康安偷着奔赴云南战场去了,已是数日之后的事。先前几天没见福康安来晨昏定省,敏怡也只帮着瞒着,说是福康安在宫里当值。

福康安身为御前侍卫,在宫内当值,遇到差事几天几晚不归都是正常事,九爷自不生疑;只是福康安连续多日不归,且宫中并无什么要连日连晚当值的大事,这便叫九爷起了疑。

其实九爷更担心的倒不是别的,就是担心七公主婚礼在即,麒麟保这孩子再犯了傻,利用身为御前侍卫可以在宫中走动的便利,再办出旁的傻事来。那才是他们家在这个多事之秋,更承担不起的。

故此九爷这才发了狠要追问福康安的下落,本就虚弱的身子,气血涌动,竟是已经呕了红……

福隆安和敏怡都不敢再隐瞒,说出实情来。九爷惊得迭声咳嗽,九福晋直接便昏倒了过去……

九爷倒是更冷静些,点头道,“麒麟保小的时候,皇上就说这孩子有带兵的天分。如今他也成年了,也成了家去,已经被皇上授予二等侍卫,御前行走,便也是到了为朝廷尽忠的时候了。”

“叫他去云南军营历练历练,自也是好的。”九爷握着九福晋的手,劝慰道,“云南他也已经去过两回了,一切都熟;阿桂在彼处,也必定会着意照拂,你放心就是。”

九福晋垂泪道,“话虽如此,可是麒麟保却从来没上过战场啊。”

九爷忍住自己的难过,只勉力笑道,“当年灵儿十三岁就去了西北军营,今日麒麟保比灵儿还大了三岁去呢;灵儿都能立下军功,麒麟保必定也是可以的。”

九福晋含泪道,“话虽如此,可是老爷怎么忘了,云南又是什么样的所在?那里如何是年少英勇就可的?那瘴气,叫老爷、明瑞和阿里衮……多少人都病了去啊!”

九爷沧桑地笑,一直都在笑,握紧九福晋的手,始终柔声以对:“兰佩,你放心,一定没事的啊~”

当晚九爷就不好了。

他白日里说麒麟保去军营锻炼也是好的,可是九爷心下何尝不明白,麒麟保此时自请奔赴云南军营去,是为了他啊……

就是亲眼看见他在云南铩羽而归,一生功名几乎毁于一旦,儿子这是代父从军。

儿子如此孝心,九爷自是欣慰。可是那云南是什么样,他自更清楚。他自己尚且落得如此这般,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儿子呢?

他这一去,可否安泰?

带着对儿子的牵挂,带着壮志未酬的惆怅,也带着……这一生无法与心中之人厮守共度的遗憾,九爷傅恒病情加剧,终究没能熬过来……

在尚未满五十岁的壮年,抱憾而去。

九爷傅恒的溘逝,对于朝廷和皇上来说,已是宛若房梁倾塌一般;孰料这一日又传来第二件噩耗:和亲王弘昼也于这一日薨逝……

两件噩耗同日而来,叫朝野上下震惊之余,更令皇帝肝肠寸断。

一是手足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是肱股之臣,二十年来君臣一心。

两人的离去,叫皇帝身在朝堂之上,环顾四周,竟越发觉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这一日皇帝连下两道谕旨,分别为逝去的二人。

“朕弟和硕和亲王,秉性纯诚,持躬端恪。髫年共学,友爱实深……著派皇八子、皇十二子,穿孝。赏内库银一万两治丧。并派亲王、皇六子、侍郎德成、副都御史志信、经理丧事。所有一切丧仪及饰终典礼,各该衙门即行察例具奏。”

“又谕曰:太保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傅恒,才识超伦,公忠体国……自五月以后,病势日益加剧,渐成不起。朕每朝夕遣使存问,赐以内膳美糜,俾佐颐养,复间数日亲临视疾……似此鞠躬尽瘁,允宜入祀贤良祠。并赏给内帑银五千两治丧,并著户部侍郎英廉经理其事。朕仍亲临奠,其应得恤典,著该部察例具奏。”

“又谕曰:福隆安现在穿孝。工部尚书事务,著温福署理。銮仪卫事务,著扎拉丰阿署理。步军统领事务,著英廉署理。造办处事务,著索诺木策凌署理。”

消息传到后宫时,小七听见都是立时问,“保保呢?为何只有四姐夫一人给舅舅穿孝?”

此时的七公主还不知道,福康安无法在京等待七月的来临,于七月初一那日已经请旨向云南去了。

这消息丹巴多尔济是知道的,当小七从绵锦的嘴里知道这消息,也不由得一怔,转回身去面向墙,难过得还是滴下泪来。

绵锦不放心,小声呼唤,“七姑姑……还有几天你就是新娘子了,此时万万不可落泪。”

小七抹一把眼泪,忙道,“可终究这会子溘逝的,一个是我亲叔叔,一个是我舅舅啊。两位都是至亲的长辈,你叫我如何能不难受去?”

绵锦上前揪住七公主的衣袖,“七姑姑就算再难受,也万万不能在摆在明面儿上啊……听说皇玛母她,今儿一得着消息,就、就晕过去了。”

小七一声惊呼,“额涅!”

等小七由绵锦陪着,奔进婉兮寝宫的时候儿,婉兮已然恢复了平静。

陆续啾啾、小十五和小十七也都由各自养母亲自送过来。

不过语琴、容妃、颖妃本人却没立时跟进来,只叫几个孩子先进来围着婉兮去。

婉兮与九爷的情分,是一份建立在入宫之前的私人情感。那情感深厚如兄妹,却比兄妹还要更浓;知心如伴侣,却终究未到伴侣这地步去。

这是一份属于婉兮私人的、唯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清的情感,便是她们与她亲如姐妹,却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擅自置喙一词去。

故此这会子啊,也要留一段私己的光景给婉兮自己。

只叫孩子们来陪伴吧,她们都在外头等着就是。

语琴她们这不明言的情谊,婉兮自是都懂。所以她要更快地平静下来。

这是后宫,她是皇上的皇贵妃,为九爷可以肝肠寸断,却不能叫旁人知道。

小十五、小十七还小,尚且未必懂这些儿女之情;啾啾的性子相对大咧些,没有小七那般细致。

便也唯有小七,身为长女,抱住额涅,心疼地直掉眼泪,“你们都先出去吧,我陪额涅说说话。”

啾啾带着两个弟弟出去,小七将额头抵在婉兮肩上,“额涅,女儿知道您此时是强忍悲恸。这会子弟弟和妹妹都出去了,这里唯有女儿一人陪着额涅……额涅不妨哭出来,别这么憋着。”

婉兮欣慰地点头,面色苍白地微笑,拍了拍小七的手,“额涅没事。方才忽然接到消息,是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额涅这会子已是缓过来了。”

“忠勇公今年还不过五十岁去,我痛惜的便是这个;可是转念一想,今年他的病大半都是出在西征缅甸失利之事上去。与其叫他这样生生熬着,能这般撒手而去,倒也是叫他解脱了去。”

小七抱住母亲,“额涅……在此事上,皇阿玛、忠勇公、阿桂,其实都没有错。他们都是为了维护这江山的一统,只可惜这一战如此的艰难。”

婉兮点头,“你皇阿玛的旨意你也听见了,你皇阿玛直到最后,也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责怪过忠勇公去。可是忠勇公自觉愧对皇上和朝廷,便是回京来将养,身上的病还有治愈的可能,心病却没能治愈,却反倒更加沉重,进而拖累了身子去……”

婉兮也听庆藻上回提了一嘴,说高丽使臣的手卷里,大笔一挥,已是在写九爷被皇上给惩治了。什么“尽拘其家属”都写出来了。

高丽使臣打听到的消息自有水分,不过却的确是代表了民间的观点去。虽说有皇上护着,可其实朝野上下都还是将缅甸之战的失利归咎到了九爷的身上去。尽管皇上后来是叫阿桂来担了这个责任,可是朝野上下,却没人真正从心底里谅解了九爷去。

九爷在这样的热锅里被油煎着,又如何还能养好了身子去?

这般离去……虽说令人痛心,却也终究,能叫九爷好好地歇息了去,再不必一肩扛起整个朝廷那么沉重的负担去了。

小七却是摇头,“我倒担心,还有保保惹下的祸……丹巴刚刚带来消息,原来保保竟然在十几天前就偷着离开京师,奔赴云南军营去了。他是瞒着家里走的,一旦知道信儿,舅舅和舅妈哪里受得了?”

婉兮也是怔住,一眨眼,又是落下泪来。

“麒麟保那孩子……是好孩子。他不是为了自己去的,他是为了九爷去的,是为了他们家的声望去的。只是他一片孝心,却可能办了坏事。”

小七更是难受,陪着额娘一并垂泪,“他走之前,我要是能得着些消息该多好?若我能见他一面,我便可尽力说服他。说不定,凭着我们打小儿的情分,他还肯听我一句话的……”

只可惜缘分弄人,她又与他错过了。

如今九爷已经溘逝,大错已成,谁都已经来不及挽回。

这会子便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已然于事无补。

偏殿里,小十五也跟着心情沉重,难过自己没办法如姐姐一般与额涅贴心去,只能在外头这么干等着,却帮不上忙。

小十七却还不懂事,看哥哥坐在那不说话,也不陪他玩儿,他也不恼,就自己半截身子趴在炕沿上,两条小腿儿在地下耷拉着,开始玩儿自己身上带出来的玩意儿。

等小十五发现的时候,小十七都玩儿了好半晌了。

“小十七,你怎么玩儿鼻烟啊?”小十五一把给夺过来,真是吓了一跳,“这哪是你该玩儿的?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把这个给你玩儿去?”

小十五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鼻子灵,都闻见那鼻烟里的冰片的清凉味儿了。

幸亏小十五给发现了,要不小十七已经学着大人的样儿,将一小撮鼻烟给捻进鼻孔里去了。

“没事儿!”小十七见好东西被哥哥夺了去,且哥哥还疾言厉色的,他就着急了,跺着脚使劲解释,“……反正,没事儿!”说着这就蹦着高高儿要来抢。

小十五如何肯信,将那鼻烟壶给举得高高的,叫小十七怎么都够不着。

“你自然说没事儿,那是因为你还小,你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十七见蹦了半天,也实在没本事手可摘星辰去,便恼了一阵子就不恼了,舍了这鼻烟壶,转身又趴回炕沿上去了……

小十五觉着不对劲,高高举着鼻烟壶,蹑手蹑脚跟过去,偷摸儿一瞧

嘿,人家小十七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碧玉的扳指儿来,自得其乐地玩儿上了!

“你哪来的这么些好玩意儿?”小十五自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这些绝不可能是小十七一个小孩儿能玩儿的物件儿。这个品级和成色的东西,即便在宫里,怕也唯有皇阿玛、皇祖母和几位亲王才能用得。

小十五眯眼盯着小十七,“你该不会……是从皇阿玛那,或者那位亲王那给顺来的吧?”

眼见着十五哥连夺两样好玩意儿,小十七这才真急了,跺脚指着那又被举高的扳指儿叫唤,“哥哥要是也喜欢,跟舅舅要去!这是我自己个儿跟舅舅要来的,舅舅说除了额涅之外,谁都不能给!”

听得这话,今年已经虚龄十一的小十五心下不由一跳。

十一岁,再加上小十五本就早慧,这心下已是隐约听出滋味来了。

“那就给额涅去!”

小十五说完,也不等小十七同意,伸手进小时去怀里、袖筒里、鞋窠儿里一顿摸索,又找出一个拇指大,能在掌心摸索的天然形成的碧玺佛头来;以及一架可以折叠的水晶磨成薄片的眼镜儿来。

小十五都吓了一跳,将小十七手里的东西给收走,惊问道,“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东西,以小十五的年岁自可看得出,不但质料上好,且做工精良,不亚于内造办处的去?

只是这些东西的形制与宫中用品有所不同,小心地避开了僭越的可能去,那小十七便必定不是从宫里拿来的。

小十七起初还不肯说,小十五便急了,拉着小十七站直,伸手进小十七怀里、袖子里去掏去了,结果又掏出两个扇坠儿来……

小十五急得满脸通红,“你……到底从哪儿顺来的?这是什么节骨眼儿,你还弄这些出来,你这不是给皇阿玛和额涅添乱么?”

小十五一向性子温和,对小十七更是宠着,小十七就是将小十五自己的什么东西给弄坏了,小十五都不生气。

小十五是亲身经历过了石榴的突然消失,小十七的到来,对于小十五来说也是失而复得,故此小十五几乎是用超过兄弟之情的心去宠着小十七说是个小阿玛都不为过了。

故此看见十五哥今天是真的急了,小十七这才害怕了,半扭开身,用小眼睛斜瞟着小十五,小声地说,“是……忠勇公舅舅给的。不是我顺的,真是舅舅自己愿意给我的。就连包着那些东西的包袱皮儿,都是舅舅给我找的,还亲手替我给系了扣儿呢。”

“哥……你别生气,我都被你给吓着了。”

小十五眯眼盯住小十七,“真的?”

小十七捉着腰带,低低垂头,使劲点头,“我跟你拉勾儿,保证是真的!”

小十五捧着那些东西静静坐下来,再细细翻看,也是落了泪。

舅舅一向是大方的人,小十五自然知道。尤其是对他们几个兄弟姐妹,舅舅真可说是什么都肯给,比对他自己的孩子还要好。故此这些东西是从舅舅那来的,他也就放心了。

这些东西,一看就都是好东西。且上头还有晶莹的包浆,一看就知道是舅舅生前时时把玩,几乎还留着舅舅的体温的……

东西仍在,那给予体温的人却已经永远地走了,这些东西,终将慢慢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