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辰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在火山脚下看到了米太太?”
“不是火山脚下,是在半山上!”基德有点气喘地回答。
路星辰听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自己用了不少心计,满以为可以听到基德讲出有关米太太的一切来,却不料这家伙所讲的,却全是醉话!
他已经说过,火山上满布著熔岩,那么,人还能在半山出现?那分明是胡说。
路星辰冷笑一声,道:“行了,你不必再说了,你实在喝得太多了!”
基德呆了半晌,在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伤心的神色来,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没有一个人会信那是事实,但那的确是事实,全是真的!”
路星辰也呆了一呆,基德在事先,便已说过,他认识米太太的经过,讲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如果他讲的是醉话,难道他会事先作声明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讲有计划的醉话的。
那么,他现在所讲的,一定是真话了。路星辰于是道:“你可以继续讲下去。”
但是,基德的自尊心,却已受到了伤害,他不肯再讲了,他摇著头,而且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离去了,路星辰不禁大急,忙伸手在他的肩头上一按,道:“你别走,你还未曾讲完哩!”
可是,耳边却立时响起了一个粗鲁的声音,道:“喂,放开手,让他走,他今天喝得已经太多了!”
路星辰转过头去,看到站在身边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酒保,路星辰挥著手道:“嗨,你别管我,我还未曾听他讲完我要听的事!”
那酒保轰笑了起来,道:“原来基德也有了听众,他可是告诉你,他是一个火山观察员,是不是?他还在告诉你,有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了,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还在不断大笑。
路星辰不禁苦笑了起来,还自以为用了妙计才使得他将往事讲出来的,但是从那酒保的话中听来,基德几乎是对每一个人,都曾经讲及这件事的。
路星辰的心中十分气恼,大声道:“是的,那有什么好笑?”
却不料这一句话,大大得到了基德的赞成,他也大声道:“是啊,有什么好笑?”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拳,向酒保打去。他的身形,已经算是十分魁伟的了,而且那一拳的力道,也著实不轻,可是,那一拳打在酒保的脸上,酒保却是一点也不觉得什么,而且,立时抓住了他的手。
同时,酒保也抓住了他的衣领,推著他,向前直走了出去,一直出了门外,路星辰才听到了“蓬”地一声响,然后,酒保拍著手,走了回来,大拇指向门口指了指,道:“喂,你也该回家了,如果你有家的话!”
路星辰连忙冲了出去,刚好看到基德挣扎著爬起来,过去扶住了地,基德道:“没有一个人信我,可是我讲的,却是真的话,完全是真的,真的。”
路星辰将他的身子扶直,道:“我信你,请你讲下去!”
他用醉眼看着路星辰,道:“你完全相信我讲的话?”
路星辰忙道:“是的,我完全相信,你说下去,刚才,你说到你在火山脚下,看到她在半山腰上,她是谁?就是后来的米太太?”
基德的身子靠在墙上,抬起头望著路灯道:“我看到了她,她站在一块岩石上,两股熔岩,绕著那块石头流过,她也看到了我,她在叫我!”
基德的神态,越来越是怪异,路星辰只好用他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形容他,而他所陈述的一切,也像是他在讲述一个梦境一样,而绝不是真实的事情。
他一面喘著气,表示他的心中,十分激动,一面又道:“她在叫一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身上穿著十分奇异的衣服,她手上拿著一顶帽子,她的一头金发,是那样地夺目,我叫她快跳下来,可是。”
他讲到这里,再度停了下来,然后用力地搔著,并且狠狠地摇著头,像是不知该如何向下说去才好。
路星辰耐心地等了他大约四分钟,便忍不住催道:“可是她怎样呢?”
“她……她非但不下来,反倒……反倒向上去!”
“基德!”路星辰愤怒道,“基德,你刚才说,火山正在猛烈地爆发,而你如今又说她向山上走去,我想弄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可是说,她踏著奔流的熔岩,向上走去么?”
基德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他道:“不,我不知道,当时我完全呆住了,我只看到她向上走去,然后,她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我只是呆呆地站著。”
刚才,在心中已然千百次地告诉过自己:基德讲的话是真的,相信他,相信他讲的一切。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路星辰却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基德的话,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发现基德和他的女儿两人,都可能产生了幻觉,他们将根本不存在的事,当作是真的,而且,他们深信著这种不存在的事,而且也要别人全相信。
路星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那是准备向他告辞,但是在那一刹间,却又想起:如果根本没有米太太,那只是基德的空想,那么,米太太那么多遗物,又作如何解释呢?而且,还有那封信!
路星辰的手还未缩回来,基德已用力拉住了他的手,道:“别走,你别走,从来也没有人听我讲完这件事过,世上除了我之外,也只有特德牧师信这件事:她是从火山来
的,她是火山之神,真的!”
路星辰忍受著他的语无伦次,道:“好,你只管说。”
路星辰拖著他走著,直来到码头边上,那地方是流浪汉的聚集处,你可以在那里用最大的声音唱歌,直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基德一直在说著话,他真是醉得可以了,他的话,大部分是含混不清的,而且,其中还兴之所至地夹杂著许多许多完全听不懂的墨西哥土语。
但也好在他喝醉了,所以大多数话,他都重复地讲上两三次以上。
正由于基德所讲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重复的,所以听不懂时,也比较容易揣摩他的意思,并且也可以听清他口齿不清的一些话,路星辰将他在那晚上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归纳起来,大抵如下:
那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他驱车到了现场,在火山熔岩的奔泻中,看到了一个金发女郎,后来,那金发女郎向上走去,照他的说法是,消失在熔岩之中,他驾车回程,在半路上,遇见了特德牧师。
特德牧师是当地受崇敬的人物,基德一见到他,立时将自己的所见,告诉了特德牧师,牧师当然斥他为胡说,两人再向火山进发,但随即遇见了那金发女郎。
她站在路边,据基德的形容是:她满头金发,像云一样地在飘著,他们两人停了下来,那金发女郎向他们走来,他们之间,竟然不能听懂对方的话,特德牧师用他随身所带的记事本写了几句话,交给那金发女郎看,但金发女郎也看不懂。而金发女郎写的字,他们也莫名其妙。
他们将金发女郎带上了车,火山爆发之势越来越是厉害,整个镇上的居民都开始撤退,那金发女子是和基德的一家一齐撤退的,她很快地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她说她自己是米太太,她的丈夫米,在一次飞行中丧了生,除此之外,她几乎不说什么,她曾经失踪了好几个月,后来又回到奇奇镇来,她说在这几个月中,她到各处去游历了一下,她需要安静,而小镇中对于她的来临,却十分轰动,使得她不到丝毫的安宁。
于是基德的一家,就跟著她来到了遥远的东方,一切费用全是米太太出的,她好像很有钱,但是她在世上,根本可以说一个亲人也没有,最后,她死了,而她一直不知道基德在暗恋著她,基德将她当作神。
至于那口箱子,那是她第二次在路边出现的时候就带著的,米太太可以整天不说话,她十分孤独,但是她像是永远不会老一样,她一直是那样美丽,她的死,也是突如其来的,她可能是自杀的,因为她实在太孤独了。
归纳起来,基德口中的米太太,就是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她和这个世界,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好像是那一次突如其来火山爆炸的产物一样。
路星辰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当将基德连拖带拉,弄到他家门口时,几乎已天亮了,路星辰回到了家中,坐在书桌之前,取出了那一封信来,将信封轻轻地在桌上拍著,发出“拍拍”的声音来。
信封之中,有一柄钥匙在,那是丹娜告诉他的,丹娜还告诉过他,这柄钥匙,是米太太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那么,从那柄钥匙之中,是不是可以找到揭开米太太神秘身份之谜的?他几乎忍不住要撕开那封信来了。但是,还是没有撕开。
路星辰将那封信放进了抽屉,想著:该怎么办呢?该从哪一方面,再去调查这个神秘金发的米太太的一切呢?
对路星辰来说,想要弄明白米太太究竟是怎样身份的一个人,实在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基德是最早发现米太太的人,而且,和她在一齐生活了十年之久!
但是,基德一样也不知道米太太究竟是什么身份!
基德只将她当作火山之神,那自然是十分无稽,米太太自然是人而不是神,只不过她是如此之神秘,如此之不可测,是以使人将她当作神而已。
路星辰一直想到了天明,才拟好了几封很长的电文,放在桌上,请小郭拍发出去,那是致美洲火山学委员会,和墨西哥火山管理部门的,路星辰问及十年之前,奇奇镇附近的那一次火山爆发的详细情形。在电文中并且说明,回电的费用,完全由路星辰负责,请他们和他合怍,路星辰相信他们一定会答应要求的。
然后,路星辰也需要休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三时才醒了过来。
路星辰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床头柜上的一张字纸,上面写著:电报已拍发,考古俱乐部曾两次来电,请打电话给安教授。一个叫丹娜的女子打电话来过三次,她竭力想在电话中表示她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请转告她,路星辰不会介意的,她不必那么费事。
那是小郭的留言,看到了最后两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说是“不介意”,可实际上,却已经大大地介意了!丹娜的确是一个小女孩,而不是大女孩假装的,路星辰必须向她切实地说明这一点。
路星辰忙跳了起来,路星辰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丹娜,丹娜一听到路星辰的声音,便有些忧郁地道:“先生,昨天你说,如果我父亲肯出让米太太的遗物,他可以得到一笔钱,是不是?他可以得到多少钱?”
路星辰叹一声道:“丹娜,我不以为你父亲肯出让米太太的遗物,正如你所说,他实在深爱著米太太。”
丹娜停了半晌,才道:“可是,他作不了主,现在是妈和我做主了。”
路星辰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我爸爸死了。”丹娜的声
音,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还来得好些。这确然是令人大吃一惊的。
路星辰忙道:“丹娜,你别胡说,那……是不可能的!”
在路星辰来说,那的确是意外之极的一个消息,因为基德昨天晚上还和路星辰在一起,他们几乎在天亮时分,才分开的,他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就死了呢?
丹娜叹了一声道:“先生,你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了,我怎会骗你?天未亮,警察就来通知我们,爹死了,他是跳进海中淹死的,有人听到他一面叫著米太太的名字,一面跳进了海中去的。”
路星辰呆了半晌,心中不禁十分后悔,如果不是路星辰,基德可能不会喝那么多的酒!
而就算基德每晚上都喝那么多酒的话,要不是路星辰引他说了那么多有关米太太的事,他或许也不会跳进海中去的。他跳海的原因,实在很简单,他要到海中去找寻米太太!
这样看来,基德实在是一个君子,他如此深切地爱著米太太,而米太太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是在遥远的东方城市之中,基德只要有半分邪心,米太太是一定遭了他的摧残的了。但是基德却半点邪心也没有,他一直将他的感情藏在心中。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爱情故事,而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虽然很悲惨,却也是美丽的悲惨,令人回肠荡气。
路星辰呆住了不出声,丹娜在电话中又道:“先生,爹死了,我们等钱用,妈说,她希望回墨西哥去,她愿意出卖任何东西,甚至那一枚红宝石戒指。”
路星辰忙道:“丹娜,你不必担心,如果你们愿意回墨西哥去,那自然最好,我不但可以负担你们的旅费,而且可以保证你们回国之后,日子过得很好。”
“谢谢你,先生。”丹娜的声音十分高兴,她对她父亲的死,没有多大的悲哀,那自然是基德终日沉在醉乡之中,对她们母女两人的照顾是太少了。
路星辰道:“你等著我,我一小时之内,便到你家里来。”
草草地穿好了衣服,驾车离去,直驶到那俱乐部中,当路星辰进去的时候,安教授正在打第四次电话给我,他看到了路星辰,忙道:“事情进行如何了?”
路星辰点头道:“行了,对方所要的代价,是回到墨西哥去的旅费,和她们母女两人,今后一生,舒服的过日子所需的生活费,你愿意出多少钱,随你好了。”
安教授侧头想了想,便开了一张三十万美元面额的支票给路星辰。路星辰弹著那张支票,道:
“我一小时之后回来,还有许多新的发现,向你们报告的,等著我!”
然后,路星辰又来到了丹娜的家中,基德太太在伤心地哭著,另外有几个墨西哥人也在,他们并不是基德的亲戚,只不过是由于大家全在外国,所以听到了基德的死讯,便来吊唁安慰一番而已,路星辰向丹娜使了一个眼色,和她一齐进了米太太的房间中。
路星辰低声道:“可以使那几个人快点离去么?我有话对你母亲说。”
丹娜点著头,走了出去,路星辰一个人在米太太的房间之中踱步。
这房间实在太小了,而且陈设得如此简陋,真难以令人想像,在这间房间中,会有一个风华绝代的金发美人,住了十年那么久!
路星辰来回地踱著,踱了十来个圈,忽然觉出,其中有一块地板,十分松动,当路星辰脚踏到一端之际,另一端便会向上跷了起来!
路星辰心中一动,俯身将那块地板,撬了起来,在地板之下,是一个小小的孔穴,路星辰伸手过去,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簿子来,那日记本很薄,但是页数却非常之多,上面写满了浅蓝色的字,而那种极薄的纸张,是浅灰色的。那种纸虽然很薄,但是却绝不是透明的!
路星辰草草翻了一下,所有的字中,一个也不认识,而不但是文字,那簿子之中,间中还有不少图片装钉著。字文我看不懂,图片却是可以看得明白的。
那看来像是一本日记簿,每隔上二十几页,就有一幅图片,而且还是彩色精印的,那种印刷之精美,实在是难以形容,它们给人以一种神奇的感觉,在一看之下,彷人便已进入了图片之中去了!
路星辰在不由自主之间,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因为路星辰知道,一定是发现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那本本子自然是米太太留下的,和米太太的身份秘密,一定有著其重大的关系,可是那上面的文字,却一个也看不懂,幸而,图片是没有隔阂,路星辰急速地翻著,那些图片,大多数全是风景图片。
那是美丽之极的风景图片,有崇峻的高山,有碧波如镜的湖,也有绿得可爱的草原,还有许多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花朵,路星辰一张一张地翻了过去,在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路星辰才看到了那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形十分高大,比那女的足足高出一个头,宽额深目,十分之好看。而真正好看的,却还是那一个女子,那是一个金发女郎,她的一头纯金色的头发,直长到了腰际,散散地披著,像是一朵金色的云彩一愫地衬托著她苗条的身形。
在那一刹间,路星辰甚至有了一种窒息之感,如果这个金发美人就是米太太的话,那么,是难怪基德会如此深切地爱著她的,路星辰只不过看到了她的照片,在感觉上而言,已然是如此之难以形容了!
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如果真的看到了那样一个金发美人的话,会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