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簌簌的下着,进入秋天之后,每下一场雨,寒气就又重了一层。
易珩看着整个落地窗上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可见外面又是怎样的寒凉?
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铁人五项的比赛,安排在这种寒凉的天气中?
夏天和初秋不是更好吗?
或者春天也可以,总觉得这股子寒凉太过冻彻人心,却又让她莫名的在徘徊的情绪中游走。
她回头看向沉浸在暗影中的玄关,那里还有一道清浅的气息。
这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沉重,时而又像是无病的呻吟。
望着那个灰暗的拐角,易珩犹豫着是不是要靠近?
其实她完全可以阻拦越韬的话,因为从他说出这个故事开始,她就知道那个人站在了玄关,那熟悉的脚步声并没有逃离她的耳畔。
只不过……
她的好奇心战胜了那一刻他的心跳。
走到玄关,她看见了站在暗幕中的影子,他静静的靠在墙上,低着头,垂落的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侧脸中的孤寂让人看着心疼。
易珩盯着他看了很久,喉咙一阵阵发干,胸口也闷闷的收缩着。
“不进来吗?”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了过来,而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玄关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易珩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地打着缕,衣衫倒是整齐,只是淋过雨的地方就像画出的彩绘,深浅的颜色分明。
他今天依旧是穿着工装的白色衬衫,只是衬衫的纽扣扣得有些随意,经过风雨洗礼过的胸口,隐约地露出一片风光。
也许是灯光的线条折射的过于清晰,带着些许单冷的色调衬着他脸部的轮廓都似乎更锋利了些。
眉峰冷冽,眸光沉沉,看上去是高不可攀的孤傲。
哪怕是她,都莫名的升起一丝退意,不敢靠前。
“看哪呢?”
他的声音犹如被沙粒磨砺过一般,沙哑有低沉。
少女立刻晃神的颤动了两下眼球,却听见了一声清萧的笑声,“难道看见你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迈步走了过来,那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颊,凉涩中还有一丝温热。
只是这种轻柔的感还没有那么真实的被少女记住,他的指间就徒然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微微的有些疼,然后他就又立刻松开了手。
“怎么不说话?不疼吗?”
不知道为什么易珩竟然发觉自己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些安心的松了一口气。
抬头朝他望去,她不由自主的清嘘着自己的怂样儿说:“你刚刚吓到我了。”
越泽唇角一弯笑了出来,只是没等他说话,少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一股潮湿的凉意侵袭着她的胸口,那一瞬间,她沉闷到压抑的心脏好似得到了片刻的束缚。
“越泽,如果你以后真的没有人要了,我要你好不好?”
四十分钟前。
玄关处出现了一抹光线,不是特别明亮,却晕着一层柔柔的浅芒。
越韬背对着玄关没有看见,而撞击着落地窗的雨声也盖过了那昂贵的门锁关闭的嗡鸣音。
“我哥被送回越家的时候,他十岁,我八岁。那时候除了越翔,我没有其他的玩伴。但我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被妈妈带走了的哥哥。奶奶从来没有避讳妈妈的存在,她总说对不起妈妈的是越家,所以对于母亲这种亲情的人设,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也没有太多的怨恨。相反,也许是时间久了,也许是奶奶那自责的悲伤,让我的心里对这个女人也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歉疚。最后,哪怕我渴望去见见她,可内心还是有着一种莫名害怕的排斥。”
易珩听周文月说过越家的事,现在结合越韬的话仔细想想,她说的那些八成是真的。
越泽的父亲喜欢上了小三,抛弃了原配。
其实这种套路并不陌生,特别是在这种有钱有势的家族中,这种事充其量就是出于道德的谴责,除此之外还能得到的就是一大笔的赡养费。
感情?
都抵不上小三在床上的一句叫|吟。
人们都说爱情来时就是一瞬间的潮水涌入,填满了你的心,还不满足的想要侵蚀你的大脑,然后等你大脑进水了,人就傻了。
而结局就是,当诱惑战胜了理智,当背叛战胜了爱情,然后就是乏陈的借口,千篇一律的强调:我只是找到了最后的真爱,我有什么错?
对于爱情,很多人说的都够透彻,都在舍弃一切的追寻。
可只有人的心里知道,他们追寻的真正是什么?
因为爱情没有教你去学如何的去背叛,也没有教你如何的去狡辩,而导致错误结果的缘由,不过是精虫grank了你的大脑。
“你就没有想过去见见你母亲?”
少女问出这句话,越韬很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你说什么?”
易珩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越泽的母亲已经死了吗?
周文月也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啊。
或者说,也许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而其他的人都以为她知道了?
外面的风好像下的更大了,那压抑滞闷的空气被大风一瞬间的拂散,瓢泼大雨已至。
“……对不起。”
越韬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跟我说对不起,其实你不知道倒是挺好的。这起码说明你之前所谓的调查我哥,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没有付诸实施,我觉得我们好像得到了最基本的尊重。所以我更愿意把这件事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子,虽然你的年纪都没有我大,但我服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的她少女心都跟着小羞涩了。
那微微颤动的小心脏莫名的雀跃了起来,可突然间少女的表情又微微呆愣了片刻——
越泽的母亲是不是也曾像她这样,因为一句话,一个男人,而如此兴奋过,悸动过?
那当她失望的时候,离开越家的时候,又是如何的心痛和难过的?
“我母亲是自杀的。”
“咔嚓”
雷声轰然而下,甚至没有任何的铺垫。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紫红色的闪电,那一瞬间,易珩抬头看去,透过落地窗她甚至能看见那一刻乌压压的天空中闪现的一道红烈的火焰,直接印入了她的眼瞳中。
“她死后不久,我哥才被送回越家的。那时候他的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说,头总是低垂着,我甚至过了两个月之后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也许你想不到,那时候的他,很瘦,瘦的皮包骨的模样就像诸葛铖。而且他的脊背也是塌的,佝偻的,关在老宅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傻傻的一天。”
越韬陷入了回忆当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然后像是叙事一部电影的观后感一样,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之前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可奶奶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他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优秀,还有他一定会很喜欢我这个弟弟。但那个时候我却没有感觉到,我只觉得那个瘦弱到跟我差不多的个子的男孩很吓人,他是哑巴,因为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他是瞎子,因为他的眼睛中从来没有我的身影;他是个傻子,因为他常常会在黑夜中惊醒,然后吵的整个老宅都不得安宁。所以我讨厌他,如果他不回来,也许我们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也许我不会被他突然撞倒,坐在地上哭也没有人理会,因为那时候所有人更关注的是他。”
她似乎沉浸在了这个故事的焦躁中,又或者她的心会莫名的躁动,那种心跳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嘭嘭嘭”的负荷着一种沉重。
“直到半年之后出事了,奶奶这才知道我哥患上了抑郁症,还有自闭的倾向。”
易珩手指捏着嘴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自己唇瓣,“抑郁?自闭?”
“你去过老宅的三层,那一整个楼层都是我哥的私人领地,就连楼梯口都有着一道闸门,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吗?”
易珩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情形,“我以为那只是一种安全考虑的设计。”
越韬的唇角微微一勾,雨水冲染了他唇角的那抹涟漪,“三层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心里治疗室,曾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他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是老宅的禁地,也是我哥的禁忌。”
少女的又是一愣,她想到了那天晚上她甚至还问过那间房间是干什么用的?还对他的突然沉默打趣的说,不会是杂物间吧?其实那时候她更好奇的是,越泽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被人看的东西藏在了里面。
可结果大相径庭,却又有着一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突然感谢十三少了,如果那时候不是它突然冲上来,也许——
也许他的伤疤就会被她亲手的揭开了。
“然后呢?他伤害过自己吗?”
易珩都没有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莫名的在抖。
越韬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舒展的笑意,“我以为你会更关心的问我,他的病现在好了吗?不过幸好你没有这样问,不然我可能会动摇你当我大嫂的念头。”
视线和她撞上,他又默默的转过身。
目光落在落地窗上,他清晰的看见一滴滴的雨水被风刮起撞击着玻璃,然后在玻璃上润开一层层的波纹,随即再慢慢的荡开。
“有,半年之后出的事就是因为他出现了自残的征兆。他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和大腿,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发现,也许他也死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越家的人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真相,就连给我哥做疏导的心理医生,那咨询费都够他移民去任何国家,买一栋高档的别墅度过余生了。”
“那他的病是因为你们的母亲吗?”
越韬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后来听说,他看见了我母亲自杀的过程。”
易珩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最坏的结果造成的心理阴影,怪不得他的病发是如此的快,前后也只有半年就出现了自残的迹象。
“那他现在呢?还会自残吗?会伤害到他自己吗?”
“没有。心理疏导了一年半,他就开始慢慢的接触外界的事物,医生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可创造这个奇迹的却不是医生,而是我奶奶。”
“你奶奶?”易珩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她学过医?”
“没有,她没有学过医。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一年半的时间恢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伤害自己。他突然间好像沉迷在了某种事物中,反正他突然间就有了活气,哪怕依旧不愿意接触外界的人,可他有了自己的事情去做,慢慢的他开始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或者说是活下去的理由。”
易珩松了一口气,目光不由的瞟过一个方向,“那很好。”
雨声渐小,风也没了之前的犀利。
整个客厅似乎恢复了寂静,越韬突然正色的提起了说话的分贝,掷地的声音仿若撞击着胸腔发出的铿锵,“易珩,我哥不是蠢材,而是一个天才,他十五岁就已经获得了大学的入取通知书,而且还是世界著名的常青藤上的大学。”
易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伴随着他回望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我听你们说过的。”
“易珩,我知道他心里的伤口至今都未结痂,我不知道我哥以后会变成怎样糟糕的模样。哪怕他很努力地表现出无所谓,哪怕他很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伤口,可他的顺从正是在自舔着伤疤。”
易珩这回没有回答。
“易珩,其实他害怕,他害怕再一次失去一个家庭,所以他才不敢轻易的迈出那一步。我知道就是那封写给你的退婚书,也并不是他的心甘情愿。”
“易珩,那种生生从家人身边剥开的感觉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也太让他深恶痛绝。所以我越是长大,我就越是怜悯他,因为他是从死亡中走出来的,他承受的痛苦比我更多。”
越韬一声一声的易珩叫着,就如同一道道的嘱托。
最后他说:“易珩,哪怕现在你后悔了,我也求你留在他的身边,因为当他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如果你退却了,他就会再次回到黑暗的深渊之中。”
易珩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轻声呢喃着:“越泽,如果你以后真的没有人要了,我要你好不好?”
越泽:“……”
易珩继续说:“一辈子就那么长,我发誓,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