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缘没有再等第二箭,踏步向前,也许别人没有看到苏问对杜一辰和江棉做了什么,但他却是清楚察觉到那股不算薄弱的仙家气息,一步踏出,雪面掀起,好似地龙翻滚,一道鸿蒙气息从无袖的臂膀中蔓延而出,垂在手臂犹如长蛇。
苏问飞快从箭壶中抽出第二支箭,双腿交错半蹲在地,借此稳固长弓,然而还未等他拉弓,莫修缘突然抬起的手臂,那股鸿蒙之气疾驰没入地面,下一瞬整座校场穆的一沉,好似瀑布崖下被百丈银川冲刷的磐石,承受千钧重量,苏问顿时匍匐在地,空间中滚动的灵气碾压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动弹不得。
“这是常师兄的镀灵台。”立刻便有人认出莫修缘施展的手段。
这便是莫修缘所修的缘,一缘成一道,从南唐墨水一步北来,就像一尊行走于天地间的问道榜,不断往上增添着空缺。
苏问显然早已经料到,附着体表的暗淡离火光华轰然照亮,神明法身反哺成像,重现鬼度光景,只不过原本清幽的鬼火被耀眼的离火取代,下半身似有波纹荡漾呈弱水之象,鬼影冲起,苏问好似一头脱开牢笼的猛兽从地面窜起,两指并住箭尾,弓弦紧绷如满月,长箭脱手,只听刺破耳膜的嗖一声,依稀可见弓前空间气流好似瞬间蒸发般的波纹,苏问的箭是小仆人教他的,以往他躺在床上时便时常听对方吹嘘自己如何百步穿杨猎杀大青山中的野兽,只是后来小仆人不怎么用了,觉得费事,对他而言明明一刀就解决的事情何必脱裤子放屁,不过苏问的箭却是留下来了,如果小仆人手持朴刀冲了出去,后面总要有人压阵,这是他从书中看来的道理,以往练剑的时候,他只张弓不搭箭,就以开弓姿势贴着桩子站上一两个时辰,然后默默收弓,能压得住心头出箭的躁动才是一名用箭高手真正的本事。
一箭射杀地龙,地面先静随后又是更加夸张的颤动,一道白芒破地飞出,直达莫修缘胸口,这一箭不偏不倚正正好,莫修缘躲无可躲,似乎也没想过要躲,绕在手臂上的鸿蒙之气顺着手掌抓向面前虚空,几经残影闪现,终于在其掌心处凝显出一根白色骨箭,周身空间激烈抖动,莫修缘虚握的掌心却是始终无法握紧,保持着这个姿势身形突然倒退,双脚没有离地,而是在地面上拖出两道百尺长的深沟,轰的一声连人带箭砸向高台下的围墙,赵非凡脚下轻点,一团厚重气机顺着地面包裹住正面摇摇欲坠的高墙,而其下莫修缘握住箭身的手掌被猛烈弹开,被稍稍偏离的骨箭洞穿他的左肋,穿透钉入身后墙壁,好似一面被飞石点中的镜面,裂纹飞快蔓延成网,顺着莫修缘的后背劈开一道人形深坑。
莫修缘嘴角带血,整个身子向后弓着,做肋下一圈明显比骨箭还要大上一倍的血洞,血水如泉涌,这可是实打实的伤势,自莫修缘入学府以来,甚至是他整整五年以来第一次被伤到如此地步,就像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有知道他这五年究竟踏足了南唐多少宗门世家,传出的仅仅只有无可匹敌四个字而已。
鲜血滴落在他的鞋面,颤巍巍的将身子从箭上拔出,随后没有去管血流不止的伤势,身躯疾驰,完全不受影响般,如同他倒退百尺的速度,几乎在苏问抽出第三支箭的刹那,后者持箭的手腕被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掌按住,随即又是一只手掌拍向他的面门,苏问翻过长弓,以弓弦抵住那只白皙手掌,从来都是向外拉开的弓弦第一次被人狠狠按下,苏问弃下手中那根骨箭,抬脚勾住箭壶的背带,接着弓弦绷紧弹开的力道向后飘出两丈远,脚尖一点,从箭壶中飞出一根箭羽,身形退去的同时手中开弓。
莫修缘并未追赶,单手握住那根夺来的骨箭放在肩头,腰盘猛然发力,扭动着伤口扫出一圈血雾,以腰部带动上身最后化作手掌一点,如同掷矛般将手中的骨箭飞掷出去,划出一道饱满半弧,其声响竟是丝毫不逊色苏问张开擒龙弓,甚至更具先机,苏问堪堪拉开弓弦,便察觉到凌厉锋芒迎面而至,根本顾不得弓弦饱满,双指松开,长箭厉啸而出,两道锋芒同时点做一处,几乎穿透耳膜的音浪扩散开来,距离最近的苏问口喷污血,被冲击的肆虐风浪掀翻,两根白色光点静止停在半空,却是悬而不落。
“咔咔。”
更加令人压根发酸的摩擦声隔空传来,矛盾较量,一方锋利,一方坚实,可若是两矛相争又当如何,一条裂纹从触碰点快如闪电般朝两端蔓延而出,箭身依旧保持前行姿态,最后从锋芒处猛然震散作漫天粉末不断向后散开,两根让无数人眼热追逐的灵器便就这么玉石俱焚,风休在高台上心痛的险些骂娘。
连开三弓的苏问汗如雨下,面色如纸,八座灵宫已然空荡了五座,右臂更是抽出般的抖动不止,不止血肉,连同经脉都好似被人生生抽出了般痛楚难忍,虽然算不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可若是最后一箭无法定乾坤,他已经败了九成。
莫修缘一手捂住肋下的血洞,方才他已经试过用神术疗伤,却发现伤口处一股邪恶气息挥之不去,使得灵力无法凝聚,只得靠着最粗浅的办法将伤口扎住,而内部的伤势就只能靠他强忍着,还有三根箭,从他方才自己掷出一根的感受来看,苏问最多还能射出一根,但他不想冒险,最好的选择就是让对方抽不出那根箭。
没有贸然出箭的苏问将那张大弓横在身前,取出两根骨箭别在腰后,将最后一根箭留在箭壶之中,要怎样才能让箭稳稳钉在它该在的地方,最好站的近些,突然抬脚踢飞箭壶,身形顺势紧跟前冲,竟是朝着莫修缘而去,莫修缘双眼微眯脚下连连退开五十步,就在那箭壶落在苏问眼前时,一团混杂雪土的泥块被他踢起,打在下坠的箭壶上使其再度飞起,一人一箭再进五十步,精气神与灵力如同他手中的弓一般饱满,终于在箭壶再次落到苏问眼前时,飞快探出手掌从箭壶中抽出那只骨箭,可就在手掌接触箭尾刹那,好似托住千斤重担,那根骨箭拖着苏问的身形一同朝地面飞速下坠,明明是才掌握不久的镀灵台,却是在莫修缘手中施展的恰到好处。
苏问灵巧贴地前滚,松开那支箭,再起身的瞬间抽出身后的第二支箭,此刻他距离莫修缘不过十步,万里无云的晴空,在雪停之后更带着一丝难得的空白,轰隆,一道沉闷雷音滚滚而起,来自墨水三大道行之一雷鸣殿的雷音,顿时浓云弥补,一道手腕粗细的雷霆直坠向苏问天灵,那本该指向身前的箭锋不得不高举头顶,好似一道从地面冲向苍穹的雷光怒而冲起,与半空中那道雷霆折在一处,瞬间劈开天罚威力,骨箭逆行而上将令无数修士闻之胆寒的天地之力硬生生撕裂,一箭破开黑云重现光明,就在第一束光亮再度洒下之时,苏问正好起身贴在莫修缘面前,最后一根箭被他倔强搭在弓弦上,已然止不住颤抖的右臂奋力拉开弓弦,仅仅只能做到三分之一不到的开度,但如此近的距离,似乎足够了。
只是他终究离莫修缘太近了,近到那把众生剑在出鞘的瞬间便斩断了他所有的幻想,明亮耀眼的剑光掠过苏问身后看台上的众人,将所有人的视野淹没在白芒之中,光华之中苏问吐血飞出,擒龙弓替他挡下宽刃,也重重砸在他的胸口上,莫修缘弯腰拾起那根开弓却未能射出的骨箭,寒风凌冽,吹拂起他的发梢,一切都结束了。
即便是那些从未看好苏问的人此刻也都说不出思量已久的风凉话,无论如何苏问是第一个将莫修缘逼迫到如此地步的修士,而似乎北魏一直引以为傲的学府终于被一个南唐人从里到外踩踏的粉碎。
苏问挣扎的坐起身,盘腿将擒龙弓收在身前,所有人等了他十息,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两个字。
“你输了。”莫修缘轻笑道,没有胜者的骄傲,总觉得少了什么。
“似乎看上去是这样。”苏问惨笑着说道,可就是厚颜无耻的不肯说出那两个字,因为他想问一件事,“你会杀了我吗?”
莫修缘停顿片刻,望向高台上满目慈祥的渡世大神官,随后沉声说道:“会,这是你我的缘,到了结果之时。”
“果然如此,莫修缘,你这家伙虚伪的很。”苏问摇晃着起身站定,将那张弓背在身后,右手拇指平静的按在腰间的龙舌上,“我可以输,但是却不想死。”
“我本来有二十三道缘,北上而来少去八道,救你散去五道,方才又用了两道,依然还有八道缘,你还有什么。”莫修缘如数家珍般说道,并非炫耀,而是再告诉对方一个事实,修缘之人莫修缘,此生只为修缘行,而你在我眼中也仅是一道缘。
“我也有一道缘,一道你永远修不到的缘。”苏问拇指轻起,寸许寒芒顿时惊艳了天地,就连始终安然端坐的渡世大神官都猛的睁开眼睛,赵非凡笑而不语,身为天地掌道者的凌天宫,拥有集万千道法于一处的问道榜,这些都是天地与世间的缘,莫修缘修的是缘结的是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凌天宫去修行天地赐予众生的道,但有一道并非来自天地,曾有一人借剑入问道天,不是问道,而是证道,证已有之道,证属于他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