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缘虽然用剑,却终究只是用剑,那柄剑名叫众生,不是道而是他用来与众生修缘的道路,宽刃待人,修尽苍生善缘,窄刃判罚,以恶惩恶,如果说凌天宫教给他的大神光之术用以渡世救人,那么这把剑就是他唯一一种看待世间善恶的方式,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使本是恶人只需心存善念便可超脱,而凌天宫的教义却是不讲因果,只论源头,恶便是恶,纵然行千件善事终究抵消不过一次恶念,而善人终善,不行善事便是最大的恶,正如五十年前群雄入问道天为苍生守岁,若无苏承运巧舌如簧,大骗天下人,只怕少不得一场血雨腥风,而今日也是如此,我与你修缘,为人不为己,大善,你可死,死得其所。
苏问拇指扣剑,沛然剑意四散而出,仅仅露出寸许光芒依旧刺骨,当初程涛从西蜀走来,一路七千四百里方修的破字剑诀真意,若是不死早晚要入一代剑侠之列,苏问自沧州学剑,在背荫山与天山剑痴互换一剑不输不赢,其后舍众生剑意入帝王道,可说单是剑道机缘就已经胜过无数剑士,而今两人相对,一个手持众生,一个心存王道,只可存一。
“陆行收了个好徒儿,把他的一身本事都学来了。”渡世大神官啧啧赞道,眉宇之中流露出一抹忌惮,甚至是不与隐藏的杀意。
“未必,陆行想教他的他未必学来了,反倒是不想教的他学了个七七八八,当年陆行一剑斩断七十一座仙山,你等已经称奇,殊不知剑冢凝聚了百年气运就为了换这一剑,只要还剩一座,前面斩去再多都做不得数,凌天宫终究压过剑冢一头,想必他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不与人提及,说是骄傲,更是自负。”赵非凡轻捋着长须,话语中听不出是褒是贬,若是换个人如此评判,换来的定是嗤之以鼻,可他赵非凡这么说,就是琼经再次也得点头称是,五十年前那些人物虽然涌入江湖之中,只是如今的江湖早已不复往日光景,好比深海的蛟龙沦落到溪沟之中,修为能存之六七已是不易,哪敢奢望重回闻道境界,除非如许木子那般断了因果,弃了命数,做了那天地之外的短命人,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渡世面色微沉,轻声言语道:“我在去往背荫山的途中见过两剑,一剑霸道无比,睥睨苍穹,只是满身戾气,不可轻易靠近,另一剑虽然温和朴实,却内劲厚重,而这两剑却皆出自一人之手,南辕北辙,岂不是荒唐。”
“你凌天宫还不是妄图用一个莫修缘去吃透三千大道,陆行没你们那么贪心,就这两剑,只要成了,连凌天宫的匾额一同斩了去。”赵非凡笑道,“苏承运想让苏问顺着陆行的路走,可这天底下的位置就好比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坐着了,后来的人就没有位置了。”
“但谁又说得准,也许苏问比陆行更早明白了第二剑。”
“你觉得他可能吗?”
“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还觉得莫渡应该死在问道天里才好,我不过是个躲在学府里苟延残喘的老叟,说不上话。”
渡世微微抖动着脸颊回应道:“您还真是谦虚。”
有些事他早就清楚,苏承运想做什么,五十年前,甚至再往前一直都没有变过,莫渡没有出关,琼经也不下凌天宫,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都能肯定的事情,琼经没有道理只听阴曹一家之言就草率认同,他在等着苏问成长起来,这种想法有多疯狂,不仅仅是与苏承运走钢丝,更是在莫渡眼前耍手段,学府大比的结果算不得什么,问道天才是琼经想要的。
可是渡世宁愿苏问今日就死在莫修缘手中。
剑光骤起,两道沛然剑意相隔百丈碰撞一处,生生将地面连出一道一人宽的豁口,莫修缘的剑很特别,苏问的剑也很特别,但不可否认无论是苏问的破字剑诀还是莫修缘胜柳化颜时的破天一剑都给众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苏问突然暴起,背负长弓身躯几乎贴地前行,并非单纯的走马观花步伐,而是杂糅了一种特殊的灵气法门,好似一只俯冲汪洋的鸥鸟,学府的十二字诀中唯独破字决是剑法,其余十一种字诀都为运转灵力的功法,与郎家的九字言决大同小异。
从某种程度而言,莫修缘的剑道比起苏问更加粗浅,他甚至从未联系过出剑,也不懂何为站剑何为走剑,但他只需要清楚剑刃可以伤人便足够了,笔直的剑路大大方方的从苏问正面划过,一阵火星溅射,两把堪称神兵的利刃铿锵碰撞,苏问悄然压低龙舌,靠着剑格抵在众生剑上,身形继续前冲,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塌的无比沉重,留下一枚枚半寸深的脚印,莫修缘跟着苏问的身形被迫后退,并非是他守不住苏问这一剑,而是那股铺面而来的压迫并非纯粹的剑意,还有阵阵硬如砖墙的气机,尽管无人知晓莫修缘究竟开几宫入立尘,但既然能够引来雷罚渡劫,必然不似常人,竟是被苏问以灵力压制,除了那八座灵宫以外,从未听闻过的宫门图腾也是关键所在,金龙腾飞,朱雀厉啸,外人或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唯独莫修缘看到眼前神迹闪烁,越是往后越是胆颤心惊,诡异的人面,好似从血肉之中生出的柳枝,那尊不会转动,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声响的罗盘,以及最后那座古朴石门。
顷刻间无数画面如浪潮一般涌入脑海,不知见过多少次的梦境,充斥血色的天地,苍穹上破开一个窟窿,堵不住的血水从窟窿中涌下,一颗巨大的骷髅头悬在半空,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身下那方矮矮的石台,似乎有无数如黑点一般的人影在朝拜着,面色惊恐,被血水淹没依旧无动于衷,直到化作琥珀一般被尘封其中,而石台上的人面终
于越发清楚,正是他,那一瞬整个人猛然清醒,好似从水中打捞出来般大汗淋漓,一道刺芒正中他的肩头,龙舌短剑锋利异常,只是在他晃神的刹那便深深的穿入皮肉之中,但是那痛楚让他清醒,眼前的人面被苏问取代,众生剑起舞,却是堪堪划过对方脖颈,只留下浅浅一条血线,苏问惊诧之余飞快退身,龙舌从对方肩头拔出,血流如注。
老伤未愈新伤又起,莫修缘的面色异常苍白,身上两处伤口血流不止,不得不靠着众生剑勉强站立,渡世大神官的神情同样凝重到了极点,终究还是让身旁的老狐狸找到了关键所在,谁都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把宝压在了苏问身上,又或者是期望常佑房,其实用一个柳化颜去换整个学府的安危才是他真正的算计。
“人人都说莫修缘三千大道无一不通,可其实终究无一道属于我,我行遍九州,入一宗修一缘,你说有一缘我永远修不到,其实那道缘我不用修,因为我本就会。”莫修缘突然直起身子,鲜血滴落在剑柄之上,顺着那条并不对称的引血槽贯穿剑身,终于那道窄刃被他举到了身前。
“不懂剑便不能用剑,这是谁家的狗屁道理,苏问接下我这一剑,你就可活。”
莫修缘寒生说道,从未有过的凌厉杀意无论是人还是手中的剑,众生剑被他缓缓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轮满日,光芒万丈,随后他松开手掌,那柄剑直射苍穹,破开云海,好似一场火烧云燃尽半边天空,映射而下,团团火光坠落,笼罩整座校场,看台上的众人错愕抬头,不知是该躲还是该逃,随着莫修缘抬手一指,漫天火光汇聚一处,犹如岩浆在虚空灼烧,锻炼出一把百丈长的熔岩火剑,影阴垂下,横贯场间。
人之初,性本恶,天道哺育众生,立法规,传大道,框定天地规矩,吾为天地传承,替天行道,掌刑法之剑,判善恶之人。
苏问抬头仰望,自古以来,人人只记得剑道宗师,剑仙剑神,可天下剑士何止千万,不懂剑便不能用剑,不懂剑便不能学剑,“莫修缘,你我真的很像,我也不适合练剑,可我一样要用剑。”
手中龙舌随手上扬,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下身后长弓,沧然三尺三,重在三尺三,陆行随手可成剑,以天地为剑匣,寸众生之剑,因为他有剑意三尺三,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话老理不老。
苏问面色如常,龙舌短剑悬在弓与弦之间,剑锋直指熔岩火剑,虽然已无灵力支撑他再次拉弓,但是方九的灵器天下无双必有不同之处,咔嚓,苏问手腕上的神木雕应声裂开,磅礴灵力从泥丸宫中鼓荡而出,两股念力合二为一,好似一双虚空大手手握长弓,七寸短剑做箭簇,剑意凝结成箭身。
这一箭同样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