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所部与土暴子在巴州城下会战,马乾、张奏凯所部在渔溪场苦苦支撑。距离巴州以南约百里之遥的铜城寨地区,楚军贾登联部也与蜂拥而来的土暴子展开了混战。
铜城寨地区是一个典型的巴山间的深丘低山起伏地形,距离东北的恩阳镇约三十五里,距离西北的渔溪场约五十里,距离西南的金城寨约八十里。铜城寨以南十余里有一条高耸的山梁,将铜城寨与仪陇县的三蛟镇隔开。山梁中的隘道被道边高地上的天堡寨控制。
铜城寨以东数里外有数道南北横亘的平行山梁,名曰八门坎。从金城寨到巴州的官道从南面而来,过了天堡寨,越过恩阳河支流大坝河,经铜城寨与八门坎之间的平坝地穿过。官道两侧平坦,有近千亩浅丘耕地。
蜂拥而来的土暴子占据了天堡寨、大坝河桥梁以及八门坎高地,切断了贾营与金城寨的联系,把官军团团包围在铜城寨地区。
幸好周常忠提前一步见到贾登联,告知了王朝阳叛乱的消息。贾登联不退反进,主动将战兵、辅兵都收缩在了铜城寨地区,依托优势的地形和充裕的补给,摆出了一副死守待援的架势。
……
铜城寨、香炉寨、岳王庙,三个据点都建在一条下长上短的“c”字型山梁上的山顶险要处。香炉寨在东北,铜城寨在西,岳王庙在南。而这个变形“c”字环型山梁所环围的底部中心,残存着十几户破败民居,便是贾登联的中军所在——铜城寨村。
“妈的个巴子!大清早这帮土暴子就沾上来了!不砍掉几十个脑袋,他们还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满脸虬须的贾登联骂骂咧咧地撞开草庐的半截房门。他来不急喝口水润润喉咙,便一屁股坐上房中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圈椅。圈椅在人体和铠甲双重份量的冲击下,无可奈何地发出嘎吱一声,依靠木件的变形,勉强承受住了上面的重压。
“将爷威武!”
紧随贾登联进入房子的中军杨维栋满脸堆笑,身上还带着人血的腥味。
“贾将爷亲临战阵,土暴子望风披靡!”
或许杨维栋觉得“望风披靡”四字是今早蹦出的神来之语,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贾登联一边享受部下的恭维,一边不好意思地制止了杨维栋:“好了!你问过周队长没有,王府大军什么时候上来?”
杨维栋正自个从角落里搬出一根破板凳来坐着。听见主将发问,他连忙回答:“周队长跟我们一样,也被土暴子困住了,他哪能知道王府大军什么时候上来?不过,他是王省吾的副将,王省吾率军离开金城寨时,言之凿凿告诉他,世子绝不会坐视土暴子打穿嘉陵江防线,定会从广安、岳池一带抽调大军前来增援。只是增援的方向有几路,张奏凯、王祥、还有我们,世子先增援哪路,他也没底。”
“该死的王朝阳!万一王府军不能很快解决王朝阳,就会把世子拖住!无论如何,世子总得先将保宁府夺回来!”贾登联说着,在圈椅扶手上狠狠一拍。圈椅受了人的怒气,不得不再次发出一声嘎吱。
“将爷所言极是!”杨维栋赞道,“不过我们贾营在世子爷面前,好歹比张奏凯和王祥亲近些。再说了,周队长还在我们这儿,王府不可能将他丢了。好歹他也算是王府一员大将,享受副营级待遇!”
说起待遇,贾登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鬼头,你说我们以后投入蜀王府,会享受个啥待遇?”
“这可说不好,护国军的军职授得可精贵!”
杨维栋不敢空口白牙给自己的将爷乱开支票,不过精明的他很快便找到了给将爷宽心的说辞。
“末将听说,护国军出兵成都时,鲁印昌是从二品的四川都指挥同知,刚开始授了个副团,与陈有福与贺大哥一样。曹勋是标营坐营参将,刚开始只是营级。最近打下渠县后,王府军的将领都有升赏,他俩好像也升了正团和副团,不过实职仍是副团和正营。
将爷是武三品的参将,品级与曹勋差不多,可能初授个副团。如果这次打得好,末将以为一个正团没问题!
至于副旅,末将觉得有点悬。不过王省吾不是让周常忠给将爷带话吗?他们可以把广安的人头分点过来!我们是客军,一颗首级算两颗,如此……将爷,您想想,一个总兵投过去,这在蜀王府也是头一份!给将爷一个副旅并不高。戏文里道,这叫做千金市骨!”
“一个旅四个团十六个营头,一营一年五万两,这一旅便是……”贾登联开始掰着指头算数。
杨维栋算得更快:“一个旅整整八十万两!就算正旅喝油汤,副旅吃潲水,算一半,四十万,也比我们现在拿的高一倍!”
两张笑脸对在一起,痛快的奸笑声终于迸发出来。
拿了这么大的好处,贾登联决定为自己的手下加官进爵,起码一个封官许愿。
“老鬼头,你立了大功!本将升了副旅,你一个正营总是跑不了的!”
两人正在高兴地算账,外面铳炮之声突然再次大作,想必土暴子又攻上来了。
杨维栋正要出门查看情况,一阵咄咄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员身披铁甲、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便出现在房门口。
那中年汉子进屋便对着贾登联大声叫喊:“将爷,二狗子说土暴子又攻上来了,已经有十几个土暴子翻进了院墙!二狗子派人下来要增援!”
“谭得胜,你慌什么?二狗子什么德行,你知道,本将也知道!他是能打,更能叫唤!岳王庙院墙高大,庙外是斜坡,还有岳爷爷天地正气压着,土暴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二狗子大名叫谭成,是贾营第一大将谭得胜的族侄,非常能打仗,但一打仗就喜欢叫唤,贾登联早对此习以为常。
“将爷,这次可不一样!”
谭德胜连忙为自己的族侄辩解:“土暴子一上来便是三千人,看脸上烧疤是顺虎混天星梁时政的人马!二狗子在庙里的人马只有六百……”
“妈的个x!除了马超,梁时政也上来了?这是摆出架势要把老子这点兵全吃了!”
“将爷,我们手下的兵可不能打光了!”谭得胜趁机劝道,“先前打了个把月,我们便死伤约千人,光送到金城寨养伤的弟兄就有四百多。最近三天,又死伤五百,照这个打法……”
“这个打法好得很!”
一直没有插话的杨维栋突然蹦了起来,对着谭德胜大声嚷道:“土暴子要和我们拼人命,我们就奉陪到底!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再说了,铜城寨距离巴州和恩阳最近,我们在这里大打,正好可以打给世子看看,谁才是真正卖命出力的!将来世子论功行赏,将爷不就是头一份?”
谭德胜向来不喜欢杨维栋这位喜欢耍嘴皮的中军将领。在他看来,只有实实在在能打仗才是本事,只有大群的兵马才是实力,只有一颗颗首级才是战功。可蜀王府是杨维栋联系上的,那一代代军粮和一头头肥猪也是杨维栋搞来的。这时节,别说自己,就连贾登联也不敢得罪杨维
栋。
杨维栋插话后,谭德胜只好无力反驳道:“那兄弟们打光了怎么办?难道将来投过去,让将爷当个光杆总兵?”
“四条腿的战马少,两条腿的人多!我们不缺人,是缺银子和粮食!只要有了银子和粮食,重新拉起几千人还不是小半年的功夫?银子和粮食哪里来?只有蜀王府才能给!四川官府那里根本没辙!所以,我们第一要务,是把那位世子爷哄巴适了!若是粮饷不济,人再多也是王朝阳的下场,最后被逼反了事!”
杨维栋的争辩,完美地解释了贾登联最担心的问题,顿时就得到了他的认可。
“嗯,不错,世子所欲,便是我等所为。不过,我们拼命出力,还要世子清楚才行。”
“这个好办!”杨维栋笑了,“请周队长亲临战阵,实地看看!”
“好!只是要把周队长好好供起来,切莫伤着才是!”
谭成负责防守山梁南端的岳王庙。土暴子若攻下岳王庙,就把贾登联部向南撤退的路给封死了,因此立即增援是必然的。只是老于战阵的贾登联并没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顺虎混天星梁时政在岳王庙投入了三千余人,就意味着把他的主力位置暴露了出来,他的中军位置也可以推测出来。
“谭德胜,你即刻点上八百精兵向东出山口,见贼即攻,打到八门坎的山脚再往后撤。本将自率中军骑兵在你的左翼出击,我们在八门坎的山脚下会合!”
“将爷,您这是要……”
谭德胜和杨维栋对贾登联的反击策略都有些迷惑。土暴子是山贼不是马贼,攻寨必然沿着山梁运动,可不会在平地上傻等着官军骑兵冲杀。顺虎混天星梁时政是土暴子的掌盘子,再没脑子他也不会在平地上设立中军大帐。
贾登联见部下不能理解自己的精妙设想,顿时开骂。
“你们两个都是木瓜脑袋!既然是拼人命,那杀一个土暴子便少一个,管逑他在哪儿!把东面山口外的平地清理了,我们便少了一处威胁,而且行动自如,想打哪儿打哪儿,就算老子弃了铜城寨直出恩阳巴州,土暴子也只能干瞪眼……”
“骑兵反击,总比步兵撅着屁股爬山好看!”
杨维栋突然明白了主将的真实意图:“听说周队长以前只是仪陇县的班头,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只见将爷旌旗所指,千骑卷平冈;一路所向披靡,贼寇望风而逃……”
贾登联内心最隐秘的小心思被杨维栋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戳破,红黑多毛的脸庞顿时有些发热。什么叫心腹?随时随地知道领导的所思所想才叫心腹!贾登联顿时暗想,要将杨维栋的待遇从正营提成副团。
只是一旁的谭德胜并不关心这仗打得是否好看,他更关心他族侄谭成的安危,便在贾登联身旁念叨不停:
“既然向东打,那将爷可得快些,二狗子可顶不住了……”
杨维栋再次抓住时机进言。
“将爷,村子外还有两千多运粮的辅兵坐着没事!如其让他们徒耗粮食,不如……末将早已打听清楚,王府兵根本没有啥劳什子辅兵!运粮的名曰辎重兵,一样的披甲上阵!”
“好!”
贾登联一挥粗大的手掌,把事情定了。
“把多余的兵器发给那些没用的烂兵,让他们上山头守庙。退下来的都砍了!老鬼头你坐镇中军调度,三百烂兵编成一队,死一半再换下一队!土暴子给老子拼人命。正好,老人就死点人给世子爷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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