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招待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听到开门声,坐立不安的徐斌猛地站起身来,迎上前来接过关学道捧着的录像机,放在茶几上,问道:“怎么样?”
“她们呢?”
“就在隔壁,学敏带着两个闺女先睡了。”
“哦,那就好。”关学道指着录像机,问李源:“会弄吗?”
李源放下纸箱,点点头,把录像机和电视机连起来,随手拿出一盘录像带,塞进机器里。
“这是什么?”
徐斌好奇的问。
关学道和李源都没吭声,等到雪花点散尽,徐斌的脸上的好奇迅速被震惊取代。
……
“呕……”
徐斌捂着嘴匆匆冲出了房间,不多时,走廊尽头的厕所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李源的脸色也不好看,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仍觉胃里翻江倒海,这盘录像带记录着蒋孝良对一个女孩施暴的全过程,这还不算什么,在录像的末尾,他居然残忍的用刀将女孩杀死,并将她的双眼挖了出来……
“雯雯,你们站在那干什么?”
门口传来徐斌的声音,李源猛地回过头去,发现徐晓雯和赵正站在门口,目不转瞬的盯着电视机。
李源慌忙拔掉射频线,电视屏幕重新化作一片灰白的噪点。
李源这时才来得及思考,应该是徐斌冲出房间的时候惊动了她们,又没有把门带上,才导致了眼前这一幕。
能怪谁呢?怪徐斌太慌张?还是怪招待所的房间里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现在不是怪谁的问题,而是两个女孩都吓傻了,也许会就此留下心理阴影也说不定。
“你们这是怎么了?老徐?”
方学敏出来的慢了,没看到最刺激的一幕,有些不明所以。
“回去!”徐斌心乱如麻,自责之余也怪妻子没有看住两个孩子,阴沉着脸呵斥道。
“那个……”
李源手足无措,下意识的走向两个女孩,一不小心被地上的纸箱绊到,身子一个趔趄,纸箱里的录像带散落一地。
方学敏探头看到闪烁的电视机和地上的录像带,厌恶中带着愤怒:“你们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看那种东西!”
“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斌想要解释,更担心女儿,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源。”赵喊了声李源,待他看过来,问道:“你会给她报仇吧?”不等李源回答,又说:“你要给她报仇。”
“嗯!”李源重重点了点头。
“好啦,雯雯,我们回去吧。”
赵拉着徐晓雯的胳膊,半拖半拽像拖木头一样把失魂落魄的徐晓雯拖回房间。
“你给我过来!”
方学敏冲徐斌嚷了一句,怒气冲冲的走了。
徐斌看了眼关学道,关学道说:“你去吧,跟弟妹好好解释。”
徐斌正要转身,李源喊住他,“徐老师,明天麻烦你帮我和赵请个假,晓雯最好也先别去学校,最好,最好留在这里哪也别去,等我们回来再说。”
李源连说三个最好,仍旧放心不下,但是碍于身份只能说这么多,于是看向关学道。
关学道会意道:“老徐,事态紧急,只能暂且委屈你们了。”
徐斌点点头,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就不是李源能掺和的了,
他对官场的见识浮于表面,不敢胡乱发表意见。
“收拾一下,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走。”
关学道说着掏出手机走向窗边。
李源将散落在地的录像带随手捡起丢进纸箱,然后就退出房间。
不多时,房门打开,关学道捧着纸箱走了出来。
“你去睡吧,我这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吧。”李源说道:“我年轻,熬夜也没关系,两个人换着开车也安全些。”
“也好。”关学道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李源接过纸箱,跟着关学道回到车里,一边发动车,一边问道:“去市里还是省城?”
他说的市里,指的不是瀛洲市,而是上级代管城市渤州市。
“去省里。”关学道拍了拍手里的档案袋,“去渤州是自投罗网。”
“省里没问题?”
“问题不大。”关学道颇有信心,“我刚联系了家父的一位好友,有他出面,应该足够震慑宵小了。”
能让关学道说出这样的话,那人身份想必不低,李源对关学道的背景感到好奇。
“关老先生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怕他不信,关学道笑着说:“你关爷爷早年也做过官,后来被迫害,索性辞官务农,可不就是种地的。”
关学道说的迫害,应该是指十年浩劫,李源对那段历史的了解仅限于伤痕文学,实在猜不到关学道的父亲是哪位。
有些话,别人不肯明说,追问无益,值得高兴的是关学道口中的称谓,这是把李源当成自家人了。
关学道不愿提及乃父,反倒主动说起自己。
关学道,1957年生于京城,中学时代随父母返回东山老家,1977年考入清华大学,毕业后进入国有资产管理局工作,具体职务他没说,只是提到行政级别的时候,说是正处级。
瀛洲市属于县级市,副市长是副处级干部,这么说起来,关学道这是贬官下放啊。
出了什么事?
关学道看出李源眼中的疑惑,笑着说道:“我要说是因为说错了话,你信不信?”
……
关家在解放前,是东山有名的相术世家,属于命理派,尤擅堪舆。
到了关学道祖父那一代,他的祖父痛感国家贫弱,毅然离家旅学海外。
关学道的祖父学成归国,始终得不到民国政府的重用,反倒是家传相术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间迎来送往高朋满座,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新中国成立后,关学道的祖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从事教育和地质勘探工作,为国家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家祖去世早,没赶上十年浩劫,也幸亏如此,不然不晓得要遭多少罪。”关学道感慨道:“家父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被人赶回了东山老家,理由是宣扬封建迷信,可笑的是,他在那之前根本不信家学那一套,反倒是丢官之后,才变得迷信起来……”
这个话题不好接。
即便在二十年后,大部分人对于相术的偏见仍未消除,把它和算命混为一谈,实际上,相术是中国传统自然科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应用,抛开命运之类玄而又玄的部分,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
关学道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从小耳濡目染,对相术略通一二,这人啊,有点本事就想显摆,我自然也不例外。
刚毕业那会儿,我去拜会家父的一位老朋友,他请我给他看相,我年轻气盛口无遮拦,不小心就把人给得罪了。”
“你说什么了?”李源问道。
“我说他面相是好的,但是祖宅风水不好,做干部只能做副职。”
“呃,”李源无言以对,这种话哪能乱说,怕不是嫌命长?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幸好家父还有几分薄面,我本身也没有把柄供人拿捏,不然的话,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不对啊,”李源问道:“就算要报复,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吧?”
“我当初只是小鱼小虾,人家心里不痛快,也不会刻意针对,而且,”关学道停了一下,无奈的说:“打那以后,他当真没任过正职,据说祖宅都翻过三遍,你说说……”
李源张口结舌,照这么说,关学道还真是一句话把人得罪死了。
“那今天这事,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左右也不能逢源,他拿个副市长来恶心我,还不许我挣扎反抗了?”
李源闻言莞尔,想必关学道下放这件事,在上面也有议论,官场进退,也不是一家一姓一言堂。
“关老师懂相面,也给我看看呗?”
“不可说,不可说。”关学道老神在在,“关家祖训,只看风水不看人。”
屁的关家祖训,徐斌若是听到,肯定要喷他一脸唾沫。
……
九八年,省内几条主要的高速公路尚未完工,有些更是还停留在纸面上,国道是主要交通干道。
瀛洲距离省会常山,有两百多公里,后世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现在却要开上三四个小时。
没有高速公路固然不方便,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不虞会被监控拍到而惹来旁的麻烦。
李源和关学道换着开车,平旦时分进了常山。
及近国道收费站的出口,李源停车和关学道换了座位,就在这时,关学道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通话声音很大,李源听声音像是徐斌,心顿时揪了起来。
关学道打开外放,声音清晰起来。
“雯雯有点发烧,我想送她去医院,但是现在出不去。”
“怎么回事?”关学道直入主题。
“一群混混堵在门口,好像在等人……”
“蒋孝良!”李源脱口而出,寒意浮上心头。
“你们现在在哪儿?”关学道问道。
“学敏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房里,我在登记处,招待所保安出去了,等下,人被打了!”
“回房间去,把门关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
关学道说完,毫不犹豫的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拨通电话,不慌不忙的说道:“马老板,睡了吗……对,是我……嗯,我们刚到常山……多谢关心,路上挺顺利的……可能要过几天吧,也说不定……你实在太客气了……唉,未立寸功,真是受之有愧……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推辞了……哪里哪里,以后还要马老板多多帮衬……那就先这样吧,等我安顿下来,一定请你上门做客……行,好,你也早点休息吧。”
“关老师”
李源见他挂断电话,终于忍不住了。
关学道示意他不要急,说道:“你的心乱了,你再仔细想想。”
想想,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