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起精神,“在我说出办法之前,你需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舔了舔干燥迸裂的嘴唇,“第一个问题,隋军武牢关大营当中,有没有女眷?”
李密微蹙双眉,“我不清楚,没想到要调查这问题。”
这时后排队列一名身形彪悍、样子十分丑陋的黑脸大汉搭了一句,“我知道,有。”
我温言说道:“你到前边来回话。”
大汉分开人群,走到我跟前,他肩上扛着两只宣花板斧,锋利刀刃在脑后闪烁寒光,看得人心惊。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咬金。”
“你扛斧子的姿势非常另类。”
程咬金眯眯的笑,两只小小眼睛顿时找不到了,“姑娘,我扛斧子的姿势再另类,都比不上我斧子的招法另类,”他得意洋洋的笑,“我的斧子招法虽然只有四招,但招招致命,都是精华中的精华。”
我忍不住笑道:“是么,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下,”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隋军大营有女眷?”
程咬金一张黑脸腾的通红,他轻咳了一声,呐呐说道:“七天前的晚上,我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去后山的金谷溪洗澡,结果发现有两名女子比我先到,正在戏水,我当时以为是寨子里边亲眷,为免双方尴尬,就打算悄没声息回营,装作自己没来过,但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名女子说道,小姐,你快着点,洗完咱赶紧回武牢关,这里可是西魏地盘,要是给巡逻的兵勇发现,咱们也不要活了,我因此判断,两名女子应当是隋军武牢关大营里边的人。”
我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位小姐长相?”
程咬金脸更红,“光线不大好,没看清楚,”他扭捏了阵,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大美人。”
我笑出来,“你想不想再见到这个大美人?”
程咬金干笑,咕哝了一句,“你这问题,相当于是在问黑熊,喜不喜欢吃玉米棒子,又相当于问黄鼠狼,要不要来只肥母鸡。”
我忍不住笑出来,“放心,这只肥母鸡很快就会落到你肚里,”又转口问李密,“第二个问题,武牢关大营的监军是谁?”
李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唐王李渊的家臣李怀静,据说很得李渊喜欢,”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两个问题都已经获得答案,现在是否该说出你对付裴元庆的办法了?”
我出了会神,说道:“裴元庆是本朝顶尖的武将,要想力克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唯一的办法,只有智取。”
“怎么智取?”
我踌躇了阵,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我现在去武牢关大营,最多三天,要么是裴元庆人头,要么是他本人,总会带一样上山。”当然还有田武和碧瑶两个死小孩。
众人都十分惊讶,李密不置可否,翟让皱眉,赵行枢左右观望,程咬金笑出声,“这姑娘好猛。”也不知道是在赞扬我还是奚落我。
翟让沉吟了阵,委婉说道:“田氏,我知道你担忧弟弟妹妹安全,但是除非你有万全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冒险,”他墨黑眼珠注视我,“你有万全的把握么?”
我摇头,“没有。”
“那就不要去。”
我却笑,“翟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古语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用丝帕扎紧头发,对李密说道,“先生,烦请你帮忙,送我去武牢关大营。”
李密露出兴味笑容,“怎么个送法?”
“很简单,你点五十名兵勇,护送我下山迎战裴元庆,我自然不是他对手,三招两式之后,顺理成章被他俘虏,带回武牢关。”
李密笑道:“这方法不错,可是万一他不俘虏你,当场把你打死怎么办?”
我面不改色说道:“那是我运气不好,我自认倒霉。”不过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很小。
李密露出有趣笑容,沉吟了阵,“翟让传给我的消息,只约略提到你姓田,但没说你的名字。”
“我叫田碧瑶。”
“好,田碧瑶,我给你五十个兵勇,三天之后,裴元庆的人头或者他本人,你拿一样来献给我,”他又问我,“你打算选用什么兵器出战裴元庆?”
我想了想,对程咬金说道:“你这两把斧头,好似比其他斧头都要小,我很想试试看是否顺手。”
程咬金慷慨倒转斧柄,“你喜欢就拿去,”他伸手挠头,又补充一句,“我的另类斧子招,要不也顺便传给你?”
我笑着说道:“好啊。”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下山,走到山脚的时候,李密安排的五十名兵勇恰好追上来,为首的旗牌官还兼做马童,牵了匹枣花马,看样子是给我准备的。
因为战事不利,西魏的势力范围缩水的十分严重,隋军已经把主战场的锋线推进到瓦岗山脚,站在我们当前所在的方位,甚至能听到隋军战马嘶鸣声,而就是我们下山这小半柱香的功夫,隋军先锋营已经迅速摆好阵势,人数方面估计至少有两三百人之多,在布阵上采用了传统格局,步骑在前,骠骑在后,正当中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边一个硕大裴字,大旗下边,立着一名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粉团团的脸杀气腾腾,胯下白马四蹄如雪,高大神骏,少年背后插有一支黄旗,写着正印先锋官裴字样,猜知其人应当就是裴元庆了。
我深吸口气,翻身上马,小步前行,五十名兵勇在后边掠阵,没有跟上来。
我走到战场中央,只觉对方阵营铁甲森森,盾牌林立,自己背后连三两只小猫都没有,多少有些胆怯,却听见程咬金在我背后说道:“田姑娘你别害怕,你照我教给你的招数,一砍一个准。”原来他悄没声息的跟了上来。
我胆气大壮,掂了掂手里的斧头,鼓足勇气指着裴元庆说道:“你出来。”
话一说出口,对面隋军兵勇就哈哈大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
有名大汉提高声量说道:“西魏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怎么派个娘们出战?”
我笑着说道:“对付你这样酒囊饭袋,由我一个娘们出马就够了。”
大汉气得笑出来,提了一支亮银枪,打马奔到我跟前,斜着眼上下打量我,“你叫什么名字?”
“田碧瑶,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傲慢说道:“田碧瑶?没听说过,无名小卒,本将军是洛州都将事王湝,唐王亲封的荡寇将军。”
我冷淡说道:“王湝?没听说过,无名小卒,放马过来吧,姑娘一斧头砍死你,省得浪费粮食。”
王湝有些怒,“好大的口气,我最见不得女人猖狂。”他露出凶相,手中亮银枪耍了个枪花,向我面门刺过来。
我摈住呼吸,等王湝长枪刺到眉心正前方三分处,身子左倾,躲开他枪尖,抡起左手的宣花板斧横劈他颈项,这是程咬金教的第一招:对方来袭,不躲不闪,等他招式用老,用斧头横劈他颈项,这一式叫做点。
这样不循常规的打法,攻得王湝措手不及,他想回身自救,但是已经晚了,宣花板斧夹着风声,顷刻之间,已经将他头颅砍飞,他硕大身形在马背上晃了晃,栽倒在地上,鲜血从颈口汩汩流出,很快染红地面。
给王湝掠阵的兵勇给这样变故惊呆了,甚至忘记上来抢回王湝尸身。
程咬金大喜,高呼一声,“旗开得胜!”又表扬我,“动作够快,下手够狠,有潜力。”
我干笑了一声,“程咬金,你教的法子果然有效。”这是我第一次杀人,那种感受很古怪,有些惊恐,但又有莫名刺激感。
掠阵兵勇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上前抢回王湝尸身,我用鲜血淋漓的板斧,指着裴元庆,“你出来。”
隋军大营一阵骚动,又出来一人,样子看起来约有三十岁上下,一把络腮胡子,用的同样是一杆亮银枪,“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学来这样诡异的斧子招数?”
“奴婢贱名叫做田碧瑶,”我悠然笑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来人说道:“我是洛州督护王修则,”他看着地上鲜血,“你刚刚屠宰的王湝,是我弟弟。”
我略有些内疚,“对不起。”
王修则说道:“两军交战,生死是很平常的事,不过,他既然是我弟弟,我势必是有义务替他报仇。”
我笑道:“王修则,你不是我的对手,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回去藏起来,我要见挑战的是你们先锋官裴元庆。”
王修则冷笑,“要挑战先锋官,先过我这一关。”
我装模做样叹气,“我不想杀你,如果你兄弟两人都死在我手上,我会良心不安的。”心中却很明白,王修则是一定要死的,要想引出裴元庆,照现在情形判断,除了王修则以外,我至少还得再挑死一两人才有可能,程咬金总共教了我四招,不晓得够不够用。
王修则冷笑,“还不知道是谁死呢。”手中亮银枪如长蛇出洞刺向我,我等他长枪刺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枪头,王修则没料到我这样大胆,他手腕翻动,想要撤回枪头,但是我拒不松手,由得他带着我扑向他坐骑,王修则露出笑容,“女子不该和男子比力气。”
我也露出笑容,“男子不该和女子比心机。”说话间我右手利斧如闪电一般挥出,但砍的并不是他的颈项,而是他坐骑的颈项,只听见噗嗤一声响,王修则坐骑马头被齐齐斩落,马身立了两秒钟功夫,轰然倒在地上,王修则双足都扣在马蹬里,根本来不及解开,半天身子因此压在马尸底下,动弹不得,他又是吃惊又是愤怒说道,“你怎么能砍我马头?!”
我笑出来,“本朝哪条律法规定,两军交战,不能砍对方马头的?”
王修则哑口无言。
我洋洋自得,砍马头这办法,是程咬金教的第二招,他给这招起名叫做抹,其人发明抹的理论支撑点如下:“马上战将,坐骑相当于是他两条腿,砍断马头,就等于打残了他两条腿,这时候我们要再料理他,就容易的多了。”
程咬金撒腿跑过来,抽出腰间的短刀,将王修则刺死,得意喊道:“得胜!”
因为连胜两局,后方给我掠阵的兵勇士气大盛,齐声喊道:“得胜!”更有人一路飞奔上山,向李密等人报告好消息。
我骑在枣花马上,围住王修则尸身打转,对裴元庆说道:“你出来。”
但是裴元庆立在大旗底下,纹风不动,不仅如此,有一名偏将模样的男子拨马到他跟前,仿佛是想要请令出战,也被他打回去,他看着我出神,显然是在思考对策。
程咬金眼珠转了转,爬到旁边一块巨石上,长声吆吆的开始骂阵:“裴家小鬼,你是不是吓破胆了,不敢出来应战,你要是吓破胆了,只管说一声,我们决不为难你,立刻就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家躲到娘亲怀里哭,哀悼自己不幸的青春,”他荒腔走调唱道,“娘亲啊,儿命苦,真命苦,人家的儿郎娶娇娘,你家的儿郎上战场。”
他话音才落,裴元庆就如怒狮一样,提着两只通体漆黑的流星锤,疾驰而来,看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将程咬金撕成碎片。
程咬金得意的笑,屁颠屁颠跑到我跟前,“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我淡淡说道:“不是他沉不住气,是你说到他的痛处了。”
程咬金大是好奇问道:“什么痛处?”
我说道:“裴元庆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候已经过世,而且是他失手打死的,因此他最恨别人说起他母亲。”
程咬金怜悯说道:“可怜的娃儿,那他岂非自幼就缺少女性关爱?”
“不,他有一个姐姐,无比疼爱他,为了照顾他,那姐姐年过二十五,仍然没有嫁人,据说他们姐弟俩感情非常要好,裴元庆很依赖这姐姐,一刻也离不得,就连出征也带着她,而凑巧的是,”我懒洋洋的笑,看着像一阵风一样卷到我面前的裴元庆,“我恰好知道点点事情,跟他这姐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