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最有名的医馆,叫做天谗馆,你可别觉得这名字不雅致,因为天馋实际上是天上专门主管巫医的星子,这医馆的主人敢用天馋命名自己的医馆,足以说明他的医术非凡。
天馋馆的主人,也是医馆的坐镇医官,姓徐,叫徐登封,今年二十五岁,医术十分好,能够生死肌,肉白骨,但是他脾气古怪,上午九时以前,下午五时以后,决不坐诊出诊,这规矩他称之为朝九晚五,并特意书成一张匾,立在大门口,早九时之前,晚五时之后,哪怕你横刀立马长枪利刃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出诊,又或者冰天雪地裸身自刺三刀跪求他出诊,盖大医师一律当做你在跳大神,施舍半个白眼都不舍得。
孔慈抱着熊姥姥赶到天馋馆,已经是晚上七时左右,医馆早就关门了,孔慈自身上抽出匕首,交给普明,“你拿着这个,绕到后门去,交给徐登封,要他开门。”
熊姥姥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一句,却不同意,“普明不准去。”
普明为难看着孔慈。
熊姥姥吃力说道:“小慈,送我回糕饼铺子,未必就会死。”
孔慈摇头,“姥姥,我不能这么做,储卫营的金箭,都是淬有剧毒的,解毒的方法,只有推虚营的医官才知道,不向徐登封求救,你只得一个死字,”又吩咐普明,“快去。”
熊姥姥嘶声喝止普明,“不准去!”她失血过多,面如死灰,身上寒冷莫名,牙齿轻轻打颤,语气却十分坚决,“徐登封是个吸血鬼,他一定会趁机向你勒索巨大报偿,我绝对不允许你为了我的缘故,做出任何牺牲。”
这时大门自内打开,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笑非笑的看着熊姥姥,“姥姥,我徐登封在你眼里,原来是这么的不堪?”
熊姥姥冷笑,“你比我说的还要不堪。”
孔慈说道:“登封,姥姥被储卫营的人刺伤,求你帮忙诊治,”他沉吟了阵,“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竭力满足。”
熊姥姥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不行,不行,”她眼角泪光闪闪,“绝对不行。”
徐登封看得发笑,淡淡说道:“姥姥你放心,我今次诊治你,不会要求孔慈给出任何回报,因为酬劳已经有人支付了。”
孔慈有些惊讶,不过这会儿最紧要的还是熊姥姥的伤势,所以也没有多话,就跟着徐登封进到医馆内室,将熊姥姥放在卧榻上,徐登封拿出药箱,穿上耐污的袍服,“你们出去外间喝点茶水,我诊治病人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参观。”
熊姥姥不放心的问道:“酬劳是谁付的?”
徐登封看了孔慈一眼,若有若无的笑,“就是误伤你的那个人,说起来,他和孔慈还很熟呢,是孔慈在储卫营时候的同窗。”
孔慈心跳如鼓,颤声问道:“是,是徐尧?”
突然觉得往事如花一般灿烂,在他身边寂寞流淌,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却仿佛发生在亘古洪荒,徐尧,久远得不敢再想起再忍心提起的名字,就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如流星划过夜空,落在孔慈璀璨双眼之中,令他几欲潸然泪下。
“你知道这世间最远的地方在哪里?”
“在哪里?”
“就是你眼里,我一直知道自己没有走到你眼里去过,但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你有多么的看不起我。”
那少年苍凉而无奈的眼神,十几年来,在孔慈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徐登封却笑,冷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找徐尧,但是非常不幸,不是他,是徐靖,跟你有宿仇的徐靖,孔慈,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徐靖来长安了,并且被当今的皇长子李建成所网罗,你是他首要的狙击目标,自己当心点,”他怜惜看了熊姥姥一眼,“今天是姥姥不顾一切救你一命,但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
李世民说道:“徐医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徐靖射伤熊姥姥后,料定孔慈会带她来求助,因此事先许了报酬给你,让你等着我们?”
“嗯哼。”
李世民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熊姥姥明明是孔慈的人,他既然针对孔慈,为什么还要救助她?”
徐登封不屑的看着李世民,“问出这样问题的人,都是没有道义没有廉耻的人。”
李世民面上难看又尴尬,他在今天下午遭受的羞辱,比过去二十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孔慈解释道:“我们储卫营有一条铁律,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狙击世间任何人,但过程中如果波及无辜,一定要救助,如果救助不力,导致伤者伤亡,则要用自己性命来抵付,换句话说,今次如果姥姥不幸身死,徐靖需得自尽,他如果不想自尽,就要竭尽全力挽救姥姥性命。”
李世民疑惑的说道:“但他自尽或者不自尽,有谁看得到?”
徐登封不耐的挥手,“出去说出去说,不要妨碍我作业。”
将一群人赶出内室,走到熊姥姥身边,亲切说道:“姥姥,你刚刚在门口说我是吸血鬼,让我十分不开心,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影响到我医术的正常发挥,为了你的康复着想,我想在动手之前,先把这点私人恩怨解决了,你看好么?”
熊姥姥凶神恶煞说道:“你想干什么,趁着我老太太受重伤整治我?”
徐登封亮出大拳头,笑容可掬的说道:“我稍后取金箭,要割开你背后皮肤,这会带来巨大疼痛,所以事先要上麻醉剂,让你昏迷一阵子,但是不凑巧的是,今天来的病人太多,麻醉剂用完了,只好用这个代替。”说完一拳揍在熊姥姥额头上,将她打昏。
“报复的乐趣,真是无以伦比的美妙,”徐登封甩了甩疼痛的拳头,自言自语说道,“难怪徐靖坚持了十来年也不放弃搜索孔慈。”
孔慈三人给徐登封赶到外间的客厅,李世民锲而不舍的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那问题。”
孔慈没作声,对着窗外漆黑夜空出神良久,“当然有人看得到。”
“谁?”
孔慈说道:“你听过那句话么,世间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就是力量,力量不见得都在明处。”
李世民想了想,“照你的意思,有人会在暗处跟踪熊姥姥事件,一旦发现她身死,而徐靖没有自尽,就会出面屠宰掉他?”
“对。”
李世民奇道:“这个人又是谁?”
“他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群体,在我们的系统里边,有一个营盘,叫做善思营,专门负责刑务惩奖,这营盘不受任何人调查,只向系统的最高尊长汇报,我不知道这营盘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做错事没有及时补救的人,逃脱过他们的眼睛和惩罚。”
李世民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斗胆问道:“你所谓的系统,叫什么名字?”
孔慈叹了口气,这问题如果换在平时,他会用千百种借口搪塞过去,但是今天夜间,因为徐尧和徐靖的冲击,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倾诉欲望,“我们的系统,在很早以前,被称之为徐家堡,它自魏晋时候创建至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你一直想要探秘的储卫营,其实是徐家堡的内务防护营,徐家堡有严格森严的等级制度,储卫营的人,统称为家奴,在徐家堡的地位,就像你唐王府的家丁一样,只有储卫营的官长,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家臣。”
李世民惊讶得几乎要失口叫出来,“这样精锐的部队,才只够资格做家丁?”
“是。”
李世民当机立断,“孔慈,烦请你帮手引荐,我要和徐家堡的主事见面,我要和他结盟。”
孔慈凄凉的笑,“来不及了,徐家堡十一年前被人攻破,主力被摧毁殆尽,残存下来的人员不及原来三分之一,并且四分五裂,群龙无首。”
李世民大奇,“攻破徐家堡的人是谁?”
孔慈低下头,眼中热泪簌簌落下,“就是我。”
李世民默不作声,仔细审视孔慈一阵,慢慢笑出来,“我现在觉得,今天所受到的种种羞辱,都是值得的了。”
二月初八,天气十分好,早上八时,圣上在太极殿召开朝会,由黄门监宣旨,公布三件事:
第一:册封皇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封秦王李世民为尚书令,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尚书右仆射,相国府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封宗室蜀国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公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国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长乐王,上开府道素为竟陵王,上柱国博乂为陇西王,奉慈为渤海王,追封过世的圣上正妻窦氏为太穆皇后,迁葬寿安陵。
这些人当中,除了纳言刘文静和远在西北的渤海王唐奉慈和李世民关系交好之外,其余的人马,全部是太子李建成党属。
第二:关于四位皇子和两位公主的新住处。皇太子李建成赐住东宫殿,改唐王府为秦王府,赐住给李世民,另外新建卫王府和齐王府,给李元霸和李元吉居住,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因为年纪尚有,赐住正阳宫的紫极殿和彩云殿。
第三,广纳秀女,充斥后宫。
当天下午,李建成收拾物品,搬出唐王府,入住东宫殿,秦王府的牌匾,也在傍晚时候送到王府,卫王府和齐王府因为还没有动工修建,李元霸和李元吉势必要先借住两位兄长住处,至于怎么分配,不用多说,当然是李元霸跟了李世民住在秦王府,李元吉跟了李建成去东宫殿。
第二天早晨,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进宫,偌大的秦王府,一下搬走四个人,顿时冷清了不少,习惯了大家庭生活的李元霸失落不已,在李世民跟前叹息,但小丫鬟花生汤却高兴之极,“两位最有竞争实力的公主搬走了,丫鬟们也走了三分之二,孔师父,你是我的了。”
花生汤的小算盘,李世民和孔慈当然都不知道,也无暇理会,两人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就是关于下一步的计划。
孔慈说道:“圣上今年还不到五十,身体一向健康,你们李家似乎也有长寿的传统,在这种情况下,做保守的估计,他至少还能在位十年,有十年的时间积蓄力量,足够了。”
李世民听得精神大振,“我应该怎么做?”
孔慈笑道:“很简单,你缺什么,就补充什么。”
李世民苦笑道:“我缺人,我跟前除了纳言刘文静和你,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缺人,那就补人?”
“怎么补?”
孔慈笑道:“有用的人,就像游鱼一样,灵活机敏,要抓游鱼,一定要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