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正团]。
那是在最近的数十年里,突然间在“红世使徒”之间流传了起来的组织名称。
之所以是“流传了起来”,是因为这个组织中并没有明确的首脑和作为一个组织的实体——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现象。由零星分布于世界各地的一部分毫无统一性的“使徒”,突然主动自称为其中的一员而形成的前所未闻的组织——正确来说恐怕应该称为“集团”吧。
在火雾战士们听说了那个组织似乎仅仅是基于某个思想而连系起来的时候,其支持者和共鸣者也已经膨胀到了一个相当大的规模了。
他们的思想都可以简单概括为“让人世间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一点。
至今为止的“使徒”,都只顾着追求自己的yu望,把其他一切都视作多余的事。跟火雾战士之间的战斗,以及被世间知道自己的存在,也都属于多余事之一。对自己实现yu望造成障碍的东西,就想尽办法进行排除,或是加以回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却随着[革正团]的出现而发生了一次大转折。
作为一个长期逗留在现世共同生活的居民(虽然对人类来说只能算是“给人添麻烦的邻居”),希望能以一种不会消失的明确形式加入其中……这是一种并非直接对自己带来利益的、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奇怪欲求,可是“使徒”们却突然纷纷倾倒于这种思想之下。
通过市民革命中鼓吹的权利思想进行感化,伴随着国民国家群体的成立而扩展开来的、对民族的归属意识和民族主义膨胀,令“使徒”的“种族自觉”也随之被触发。最近美国的奴隶制废除宣言给他们带来的冲击。还有就是针对逐渐开始流行起来的、形成因果独立空间的自在法“封绝”所带来的隐蔽效果的反抗运动。甚至还有来自于引导现世的神明启示等等……关于思想的成立原因,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至今还没有定论。
不管怎样,总之就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让拥有同样精神构造的“使徒”们抱有憧憬,从而让他们有一种想要加入其中的愿望,这就是最根源的理由了。同时,以原始姿态显现的“使徒”也急剧减少,采用人化自在法获得人类身姿的“使徒”则成反比例增多,这个恐怕也是跟那种心理性潮流息息相关的吧。
这次运动,从一开始到扩展为欧洲全土同时爆发起“不展开封绝、在人类面前宣告自己存在的战争”——战斗对手并不是火雾战士之类的小角色,而是整个人类社会——那个规模的过程,总共耗费了三十年的成熟时间。
在二十世纪初这个时期,还只是处于由“征辽之睟”萨拉卡埃尔等等急进型的“红世魔王”在慢慢增加着他们的共鸣者的阶段。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环绕着巨大的空洞、以平缓的坡度向下延伸的、半径极其宏大的螺旋型阶梯。
除了以相等间隔配置有散发出强烈光芒的弧光灯的地方之外,整个空间都呈现一片昏暗的状态。取而代之的是,噪音正远远地从空间的最深层传出。不断走动的气息,一直敲个不停的锤子声,断续的机械运作声,还有蒸气的喷出和破裂音……这时候——
其中唯一欠缺的人声,忽然响彻了整个空洞。
“不管怎么说,这也实在做得过火了一点吧?”
女人一边沿着那到处都是用木制和铁制的东西随便拼凑起来的阶梯往下走,一边抱怨道:
“竟然在不使用封绝的情况下,就把檀香山港口烧掉……港湾设施有五分之一的部分都处于毁灭状态,牺牲者的数量也不少。如果是要在现世宣示‘红世使徒’的存在,以跟人类建立‘明确的关系’为目标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残酷的事——”
“果然,你还是没有能理解呢。”
在女人的前面悠哉游哉地走着的“征辽之睟”萨拉卡埃尔,头也不回地答道。现在他的头发缝隙间已经没有了那无数的眼睛,看起来就是一个文静的圣职者打扮。
“没有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呢?”
听了身为人类的女人那诚惶诚恐的声音,他就感觉到自己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他尽量以冷静的、听起来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的语气,开始向还没能理解自己的女人进行说明:
“我指的是我们[革正团]的行动意图。也许是因为你至今为止也只是跟负责联络的同志克罗德直接见过面吧……你会不会把我们[革正团]看作是纯粹只是想要跟人类携手前进的梦想家,或者是随便找个借口来扰乱世间的怪物呢?”
“不,不是的,那样的想法,绝对——!”
强烈的否定语气,恰好印证了内心对此的肯定。”
“我只是想趁这个第一次直接会面的机会,来重新请教一下您的想法而已。”
就算勉强继续说下去,也只能是毫无意义的辩解,女人自己也明白到这一点。在了解了这一切的基础上,萨拉卡埃尔笑道:
“您老实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对于不被别人理解这种事,我也已经习惯了。而且,在时机已到的现在把您请来这里,也是为了想让您进一步加深理解。所以,我反而更希望你把心中的疑问坦白说出来。”
“非常……抱歉。”
女人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刚才抱怨时的气势,一下子消沉了下来。
然而,连谈话热情也被冷却了下来的这种屈从的反应,反而令萨拉卡埃尔说不出话来。即使在这样萎缩的心理下进行对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他需要的只是那些能对等地跟他说话的人。
“您之所以对谈话有所顾虑,是不是因为我是‘红世魔王’的缘故呢?”
“咦?”
面对如此唐突的问题,女人不由得抬起了头。
“因为你想着如果随便乱说话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才无法老实说出来吗?”
“那、那个……”
萨拉卡埃尔依然没有回头,继续说道:
“如果是的话,那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被追随和迎合的精神所遮挡,而无法率直地交换意见的话,那么把您请来这里也就没有意义了。”
“……”
“我并没有以力量为背景来强迫别人奉承的爱好,现在也没有啃食您的打算。当然,如果出现强大的妨碍者的话,我也是会出手的。为了在现世生存,该啃食的时候还是要啃食,但是现在并不是那个时候。你能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
“……是的。”
“很好。”
萨拉卡埃尔好不容易把自己开始说话的基本前提、以及跟对方继续谈下去的基本前提解释清楚,然后才转入正题。
“您知道吗?我们[革正团]所主张的‘明确的关系’,既不是在愚蠢的宽容下手牵手和睦相处,也不是以此作为放肆捕食的借口。就连我们和人类之间的力量差距,也将作为彼此存在方式的一部分来达成互相理解——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人类就……”
“嗯,至今为止一直被隐瞒着的、啃食和被啃食的关系就会暴露出来。也就是说,这完全就等于把‘人类是遭受着虐待的种族’这一点公诸于世。”
“!!”
女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至今为止之所以为[革正团]提供协助,也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理由和目的,并没有打算参与这种贬低人类自身的暴虐行为。她反复了好几次急促的呼吸,终于向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魔王”说道:
“那、那么没有道理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萨拉卡埃尔,沿着那描绘出平缓坡度、一直往无止境的黑暗中延伸下去的螺旋阶梯往下走。他那圣职者般的身姿,在如今的女人眼中看来,已经转化为引领人们走向冥府的死神了。但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非常沉稳:
“这也并不是什么没道理的事情。对,这个夏威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地的土著居民,现在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呢?”
女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沿着航路来到这片土地的人们,以天花、伤寒等病原菌杀死了当地人,以宣教士的传教活动扼杀了自古以来的文化习惯,把农耕地变成种植园而破坏了河流和田地等生活风土,最后还通过对王国实施政变来扼杀了共同体的体制。”
“……”
“可是,那种事并不应该用没道理这种笼统的说法来加以指责。来访者为夏威夷人的生活带来一定程度的改善,这的确是事实。那‘被杀死’的夏威夷王国,也是借助来访此地的白人们的力量建立起来的……而且,事情并不是以善恶来分辨的‘复杂东西’,而是以程度大小来区分的简单东西。”
这时候,在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位于螺旋阶梯中间的宽广平台。
从挂在粗壮缆绳上的好几个起重吊钩悬垂在墙边这一点看来,这里应该是搬运资材用的夹层空间。
萨拉卡埃尔向着其中的一个角落——从通道上突出来的部分——看样子同样是搬运用的电梯走去。在入口处,他打开了那个手动拉门,向女人示意道:
“请吧。”
“啊,谢、谢谢……”
从这个举止轻柔的男人口中,竟然说出了刚才那样的可怕话语,女人不由得感到无所适从。那就是“红世魔王”的本性吗……不可思议的,在他的言行举止中却感觉不到任何粗暴的恐吓和空洞的虚伪。
萨拉卡埃尔关上了拉门,掰下了降落的开关。在一瞬间的冲击后开始缓缓下降的电梯中,他环抱起双臂,正对着女人说道:“反过来说,如果从更广义的角度来看,我们‘红世使徒’和你们人类之间,不也可以这样说吗?白人们跨越海洋来到了夏威夷而定居下来,把当地的人们杀死了九成之多,取而代之的是招揽移民进来,把他们本来拥有的世界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现在只显露出两只的眼睛,以充满了清晰条理的理性眼神,注视着女人。
女人很清楚他接着要说的话。
“既然如此,那么只要从世界的夹缝中来到现世的‘红世使徒’也这样做就行了。那反而是符合世界法则的行为吧。”
“可是,人类和‘使徒’却是不同的生物……不,应该是不同的存在。彼此的力量,有着无法以人种来填补的绝对性差距。很难将两者作为同一的东西来看待……”
女人从事实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反驳的要点。
可是,她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对,您说得的确没错。所以我们才主张建立‘明确的关系’。”
“咦?”
面对大吃一惊的女人,萨拉卡埃尔依然以平静的口吻询问道:
“我先问您一个问题……至今为止的世界状态,跟刚才我所说的状态,有什么不一样呢?”
“您这么问我也没办法……啊!”
女人马上醒悟过来了。
“对,那就是我所陈述的状况本身啊。正因为彼此的力量有着绝对性差距,所以人类才会单方面被啃食,‘存在之力’也一直受到我们的利用。由于没有正在受虐的自觉,恐怕其性质反而比人类之间的虐待行为更为恶劣吧。”
“那、那么说……”
面对终于理解过来的女人,萨拉卡埃尔露出了笑容。那并不是单纯感情上的产物,而是迎接通过道理领悟了自己的正确性的人——也就是面向自身的理解者的笑容。
“对,我们是要告诉、转达给在毫无自觉的状况下受虐的人类,告诉他们‘我们就在这里’。然后,在建立了‘明确的关系’的时候,两者就——”
“不……”他作出了订正。
“人类就会对自己的存在方式重新加以认识,从而能够找到改善现状的入口。”
从不断下降的电梯外面射进来的照明灯,映照在他那“理性的圣人”般的身影上,在女人看来就好像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佛光一样。对他的话语感到的迷惑,也已经完全冰释了。那并不是什么恐吓和虚伪,他实际上是比任何人都更正确地认识到了人类遭受的不公平,同时也对此抱有很大的忧心。
“我在欧洲也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类活动。罗马留下了伟大历史,最后遭到了驱逐;一时间威势震天的匈奴族和鞑靼人也一去不复返;基督教系的各国和伊斯兰帝国互相冲突和交混,结果双方都得到了发展;宗教开始了改革,市民以革命挑战王权,在殖民地之中也开始出现独立的国家;就连长期承受着悲剧性侵略的非洲奴隶,也通过外部因素而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
萨拉卡埃尔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身的结论。
“我非常信任人类。即使在面对比至今为止更难忍受的、跟‘使徒’之间的隔阂,他们也一定能够实现新的突破,也相信那样的角色关系才是这两个种族的最妥善关系。所以,我就希望能为双方开拓出为此而必须的道路。”
仿佛象征着他的话似的,电梯随着一阵缓钝的震动停了下来,新的道路敞开在女人的面前——那正是由“征辽之睟”萨拉卡埃尔亲手展现出来的道路。
但是,女人虽然理解了他的正确性,可是关于由此而带来的可怕结果——恐怕那就是任何人都无法选择跟他一样道路的理由——的疑问,她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可是,要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不就会出现跟以前无法相比的动荡——”
由于对自己想用语言来美化的想法感到羞耻,她重新订正道:
“不是会发生大规模的屠杀和战争吗?”
对于她的这个预测,萨拉卡埃尔当然也有所考虑。他率直地承认了这一点,点头说道:
“一定会发生吧,毫无疑问。我也作为这个过程的开端,已经杀了不少人。从今以后,恐怕会杀掉更多的人吧。不仅是这样,到我们[革正团]要正式着手构筑‘明确的关系’的时候,不仅仅是火雾战士……恐怕……不,毫无疑问,我们的同胞也同样会作出空前绝后的拒绝反应吧。”
说完,他又继续往前迈步。
周围看不到任何可供换乘的电梯或者楼梯,看来这里就是终点了。光是踩上去就知道厚度惊人的铁板,正在一种断续性的缓慢震动中微微发颤。噪音虽然比刚才来得更接近,但是依然听不见作业者的声音。
一个完全没有被这些声音打乱的坚决声音,传进了女人的耳中。
“可是,如果因为有困难就放弃的话,那么我们就连一步都无法前进。跟至今为止一样,啃食和被啃食的单纯关系,将会在只有人类不知道的世界中永远持续下去。”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让人类知道,把如实的姿态和力量暴露出来。在那样的基础上,再共同寻找存在于前路的‘东西’……由‘使徒’和人类一起。”
他把手伸了出来。
“今天,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战斗。”
跟人类有着同样形状,却隐藏着人类所不具备的强大力量的手。
“今天把您请来我们的基地,是为了乘着我们计划进入实际执行阶段的机会,想让您以跟我们共同作战的‘同志’身份加入到我们的组织里来,而并非以前那种光是继承后业的‘协助者’身份。虽然为了对操守和能力进行鉴定而拖到了最后一刻……能请您接受吗?”
女人在稍微犹豫了一下的期间,回想起自身的理由和目的,然后就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征辽之睟’萨拉卡埃尔大人。”
“请称呼我为同志萨拉卡艾尔吧。”
从加以订正的他头上——
“同、同志萨拉卡埃尔。在这个基地、负责出迎的、明明是我啊。”
以两足直立的大黑犬——“吠狗首”杜古发话道。
“不,这是新加入我们的同志。不管从礼仪上来说,还是从便于说明问题的方面来说,都是我比较适合吧。你就继续去做你的工作吧。”
“是、是的。”
杜古点了点头,有点不情愿似的转过了身。
“这个是……?”
女人终于发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一道巨大的墙壁,在其表面的舷梯状通道上,杜古正在做着某种工作。而且他的“磷子”——“黑妖犬”也同样在各个地方做着跟他一样的事情。明明有噪音却没有人声,原来其中理由就在于此。
萨拉卡埃尔牵起了满脸惊讶的女人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旁边。
“既然要把您作为同志迎接进来,如果光是谈话的话就太没有实感了吧?所以,我就打算请您作为我们的一员,看一看这些东西。”
嘭!在两人的周围,点亮了以他的碧玉色火焰构成的火环。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女人眼前,那个火环一直向上升去,然后慢慢收束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
“——!”
女人几乎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刚才乘了好一会儿电梯才到底的这个空洞,其中心处原来还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铁塔。
在现存的建筑样式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高度、体积和密度。铁架、铁板、管道和电缆彼此交错,其缝隙间还可以看到仪表和齿轮等装置,压力阀和曲柄等东西还毫无规律地从各个地方突了出来,实在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诡异建筑体。看起来就像运用人类的一般技术也能做出来,但又好像并非如此。
“这就是我们计划的核心装置——‘方尖塔’了。’”
“……好厉害。”
一句平平无奇、却也因此而显得率直的惊叹,从女人的口中传出。
如果拥有能创造出如此巨大物体的“事实上的力量”,那么他所说的话也应该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而是很可能会实现——女人不由得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时候——
“Oh!Noooooooooooooooo——!”
传出了一声怪异绝伦的凄厉叫声。
“!?”
女人顿时大吃一惊。在她所注视的位置上——刚才点亮的火把附近的那块铁板,突然“嘭”的一声打了开来。
“到~底是谁~啊!?在这~样的地方添~加上设计范围外的照~明灯光的人!这可是会~给精密作业带来多~余阴影的啊——!?”
从那里面的空洞里轻飘飘地探出身子来的,是一个披着中世纪工匠式的工人围裙的纤长男人。一头杂乱的长发被皮带似的东西捆在一起,脖子上用绳子挂着矩尺、十字架、笔记本、钳子等等,不断发出哐当哐当的碰撞声。
面对那个看样子就知道他负责干什么的怪异男人,萨拉卡埃尔大声喊道:
“非常抱歉,是我。”
那个怪异的男人,用他那沾满了油污的手套,摆正了那厚厚的圆形眼镜的位置——
“现~在正进行着最~终输出的细~致调整,是非~常重要的作~业啊——喝啊!”
接着,他轻飘飘地纵身往下一跳,轻松地落到了地上。同时——
“嗯——?”
他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刚才那道铁板门,于是随手扔掉了。
“如~果身为领~导者的你也做出这~种事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啊——!?”
萨拉卡埃尔作为领导者,向一直在埋头作业的这个男人提醒道:
“我会注意的……对,说起注意的话,跟制压部队相交替,有少数的火雾战士来到了这里。请继续慎重地进行试运转的隐蔽工作吧。”
“No~Problem!宝具‘特塞拉’的效~力,还有效~果范围的研究,我已经早~就完成了!只要杜古按~照我的指示,持续注人定~量的‘存在之力’的话,在隐~蔽方面——我可以给你绝对的安全保证!!”
挺起胸膛大喊了一番的那个男人,这时候才发现萨拉卡埃尔身旁有一个害怕地蜷缩着身子的女人。
“嗯——?嗯嗯——?这~个女人是谁~啊?”
“她是将在这个岛上协助我们完工的新同志。”
听了萨拉卡埃尔为自己作介绍,女人正打算打个招呼——
“初、初次见——!?”
男人光把脖子伸长了出去,把脸凑近到女人的眼前。
“同志……不~管从哪~个角度再怎~么去看,这都~是人类吧?”
面对那个男人厚不见底的眼镜,女人感觉到他仿佛连自己的肉和骨头、甚至每一滴血和每一缕神经都能看透似的,脊背不由得升腾起一阵寒意。
萨拉卡埃尔把人类什么的都当作没听见,只说了一句会让男人感到高兴的话。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这位新的同志看一看这个精彩壮观的装置啊。”
“那~是当~然了!”
男人的反应相当极端。他把举起来的手又一次放回到腰上,把高兴的脸凑近了女人。
“呀!?”
“人类!‘使徒’!不~管是谁都Welcome!欢迎来客全体敬礼!”
在把伸出来的头收拢回去的同时,他马上就把上半身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再次摊开双手,倾尽全力地对自己作品的伟容发出赞叹:
“精~彩壮观的东西、伟~大的发明,正~是这永~远闪耀光芒的金~字塔!也~就是Golden!Ward!Tower——!”
由于无法跟上他那失控的漏*点,女人只得呆呆地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就是这个计划的头脑人物——也就是身为装置设计者的‘红世魔王’——”
萨拉卡埃尔为他正式介绍道:
“同志‘探耽求究’丹塔里奥教授了。”
在骚动发生的两天之后,哈利·史密斯调查官才终于把状况整理好。虽说如此,但是他通过整理之后得出的结论,却是“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实在是让人头疼。檀香山港口由于修复损伤作业和想尽快逃出去的旅客而人满为患,为这些业务和手续忙得不可开交的港湾事务局,对我们的情报收集完全帮不上忙。”
跟往常一样作一身西装打扮的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走到了休闲室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而早已坐在那张桌子旁、正慢慢地喝着威士忌的“鬼功操纵师”萨雷·哈比希茨布尔格,则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道:
“我想也是。”
光是脱掉了外套、依然一身旅行装束的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骚动迹象。
现在的檀香山,基本上没有人不把昨天在港口发生的惨案挂在嘴边。
这座旅馆也是如此。所有能见到的人,都在针对港口发生的纵火事件和听到的怪异声音这两方面,互相提出各种各样的奇怪说法。而没有加人他们行列的人,就马上抱起包袱,连滚带爬似的付账走人。
关于萨拉卡埃尔的宣言,只要他还没有被歼灭,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依然会残留在人们的印象中。因为自称[革正团]的他,并没有展开隐蔽一切的自在法·封绝,就直接在人们面前高声宣布了起来。港口也依然残留着展开封绝前的损伤痕迹。因为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那么的清晰和明显,以至于无法用怪异现象这么简单的说法来掩饰过去,现在已经演变成名副其实的事件了。
就算之后能把他打倒,如果长期让这种情报停留在意识中的话,也许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残留在记忆或者记录之中。自古以来对于这种例外情况,他们都会为此做好事前准备。但是到了近代之后,“那个”又可能会牵扯上别的问题和悬念。
匆匆忙忙地付账离开的客人,跟一个拿着盛有大量饮料和水果的托盘、身上穿着大尺寸衬衣和长裤的少女撞上了。
“哇!呀……”
因为脚站不稳而感到焦急的少女——“极光射手”琪娅拉·托斯卡纳,为了不至于把东西倒下来而拚命地保持平衡,碰上了一个站在背后的身穿裙子的女人。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几乎要整个打翻的盘子。
“对、对不起。”
面对慌忙道歉的她,穿裙子的女人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总算放下心来的琪娅拉,重新打起精神,终于走到了师傅所在的桌子前。
“大家久等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
萨雷看见徒弟坐了下来,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关于他们的目的,通过这样的骚动来把传闻扩展到整个太平洋——有这个可能吗?”
“就为了引发这种一时性的事件,那些在跟海魔作战的时候也躲藏了起来的家伙会这么轻易跑出来吗……虽说是对方的主动攻击,但光是问候一下就收场的话,也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呢。”从插在他腰际两侧的十字操纵具——二为一体的神器“莲格”和“扎伊特”中,传出了“绚之绢挂”基佐的声音。
琪娅拉一边伸手拿起水果,一边侧着脑袋说道:“对手竟然是那个[革正团]……光是由我们来应付,真的没问题吗?”
“不管有没有问题,我们也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也不是像海魔那样成群结队地大举攻来,只要把他们找出来干掉就行啦。”
从少女左右两侧的发饰——箭镞型神器“佐丽亚”之中,传出了“破晓的先驱”欧德莉娅和“夕暮的后尘”维捷露娅的不负责任的起哄声。
哈利搔了搔脑袋,向着旅馆外边那绿蓝相接的景色望去。
“不管怎样,隔着太平洋的话也无法进行远程对话,自在法也一样不行。就算要乘船去征求意见,夏威夷也实在太远了。在这种距离下,那边的指示是不可能跟得上状况变化的。”
现在是一九O一年,电信网络还没有覆盖到夏威夷群岛上。跟相当早期(一八六六年)就铺设好线路的大西洋不一样,在美西战争爆发之前,这里的战略价值一直没有引起重视。而且为这小小的岛国铺设电信线路也没什么价值,再加上单纯的距离技术问题,施工一直拖延至今,直到来年的十二月才能开通。
虽然通信网已经覆盖到美国的西海岸,但是从檀香山算起的距离是……到圣弗朗西斯哥为3841公里,到洛杉矶是4105公里那么遥远(顺便一提,到位于太平洋另一侧的东京是6216公里)。用船来回的话,光是在路上就要花上半个月。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那么悠哉游哉地跑去征求欧洲的指示了。
“在我们看来,现在就只有以我们能独立进行的形式展开调查了。”
面对神色有所不安的哈利,萨雷若无其事地说道。
“唔,反正火雾战士本来就是自主行动的啦。不管对手是谁,要将其歼灭的结论也是不变的。除了搜索敌人的方法以外,也没有什么令人苦恼的问题吧。”
“关于具体的方法,你有没有什么提议呢,史密斯先生?”
哈利向基佐“嗯”地答了一声,然后摊开了昨天的地图。
“就算那帮家伙通过夺走的‘特塞拉’来隐藏行踪,只要他们是‘使徒’,就一定要通过啃食人类来获得‘存在之力’。如果在火雾战士跟海魔战斗的数年里,那帮家伙一直都在潜伏的话,那么他们应该是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而出来啃食的……也就是说,啃食的地方一定和根据地非常接近。这应该是很合乎情理的想法。”
琪娅拉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调查一下各岛的火炬数量就行了吧?”
哈利向聪明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在地图上指出了他们所在的檀香山作为基点。
“的确如此。正如昨夭所说明的那样,那帮家伙有可能潜伏的大岛——”
他首先指了指东边,然后又转到了西边。
“东边的考爱、尼豪岛,西边的夏威夷岛——就是这三个岛了。作为潜伏地点来考虑的话,考爱岛有着较多的溪谷和高山;尼豪岛的整体都作为私有地而被封闭了起来;夏威夷岛是主要八岛中最大的岛,比较适合用来啃食人类。各自都有各自的优势。”
萨雷在帽子之下审视了一下两侧的地势。
考爱、尼豪岛就在他们所在的瓦胡岛旁边。
夏威夷岛则夹着其他的主要四岛,处于最远的位置。
虽说如此,但是如果要把地方的远近跟敌人的企图联系起来的话,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那个名叫萨拉卡埃尔的“红世魔王”,根据其富于理性的说话方式和文雅大方的举止看来,应该是一个相当有心计的人。所以并不能用“因为离得近而一时焦急、因为离得远而采取出其不意的行动”这些单纯的想法来推断。
“果然还是只有从他们向我们动手的理由来逆向推算这个办法了。”
听了契约者的沉吟声,身为搭档的基佐补充说明道。
“说到底,那些以传教为生存意义的爱抛头露面的家伙,为什么这好几年来都悄无声息地潜伏起来了呢?这个就是最大的谜团了……因为那帮家伙不像其他的组织,根本就不需要建立根据地之类的啊。”
琪娅拉把这个想法向前推进了一步。
“反过来说的话,这个夏威夷群岛中存在着他们潜伏起来的理由,是这样吗?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我们面前,大概是因为被我们进行详细探索的话,他们就会感到困扰吧?”
“那不是为了拖慢我们的脚步而进行的牵制吗?”
“也许是趁这段时间来巩固准备吧,真是小气的家伙!”
听了欧德莉娅和维捷露娅的话,萨雷深入思考了起来。
“如果他们是为了保护数年来准备的‘某种东西’而到处活动的话,那么用‘小气’来一句话概括也太危险了吧。说不定,他们是为了得到这段时间上的空白,才故意让海魔们在太平洋上肆虐的呢。”
感觉到问题的规模突然间变得庞大起来的琪娅拉,进行了一个可怕的想像。
“也许,不仅仅是檀香山外界宿的袭击,连之后发生的太平洋全域的海魔攻击,也都是由[革正团]主导的大规模作战中的一环……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嗯,等一下,这一切都只是从状况上进行的推测而已。”
面对急着得出结论的徒弟,萨雷伸出手掌制止道。
“那帮家伙的行为所带有的意义,应该最有可能就是像你们刚才说的,是为了对我们展开搜索的牵制。这样一来,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采取阻止这个企图的行动了。”
“也就是说,不让敌人有时间上的宽裕,尽快开始搜索……是这样吧?”
萨雷向基佐点了点头,然后向哈利说道:
“我们尽快行动吧。能够安排在岛屿间移动的船只吗?”
“没问题。即使港湾事务所不行,我也认识好几个有船的人,可以去找他们商量——”
“那个——”
面对干脆利落地作出回答的青年,琪娅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怎么了?”
“我们……要用船来移动吗?”
听她问出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哈利就觉得她可能有什么不便,于是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
琪娅拉并非以平时的干脆口吻,而是诚惶诚恐地小声说话。
“如果……自己飞去的话,是不行的吗?”
“那个……因为夏威夷群岛的人口相当多,很容易会被人看到,而且还很可能会被敌人抢先一步发现,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还是不要以飞行作为移动手段比较好。”
“是……这样的吗。”
如此回答的少女,表现出明显的失望表情。
这样一来,就连哈利也感到在意了。
“琪娅拉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适应坐船之类的特别理由呢?”
“的确是不适应坐船……但是……也不是晕船什么的……”
“?”
因为不明白她的意思,哈利就转眼向她的师傅看去。可是他也只是耸了耸肩膀,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在哈利的耳边——
“……有……出来……”
传来了一声无法判别内容的细语声。
“是、是什么呢?”
“……因为有嶂娜……那个、会跑出来……”
“——啊!”
原来如此——哈利也只能这么说了。
当时的船,实在远远谈不上干净。如果是作为观光地获得开发之前的夏威夷的话,在岛与岛之间移动的联络船,除了私有船之外,并不存在光用来载客的船,大部分人都是租借一些运载家畜、甘蔗和加工食品的货船来渡海的。
而那些船的船底都积聚了一些腐烂的饲料、货物残渣、牲口的粪尿等等肮脏的东西,所以除了琪娅拉说的嶂螂之外,苍蝇和跳蚤之类令人不快的害虫更是多得可怕了。
哈利作为一个人,对这一点也跟少女深有同感,但是他还是必须把事实说出来。
“对不起。在跟海魔的长期战斗中,外界宿的专用艇都全部被破坏了。”
而师傅则粗鲁地说道:
“反正之后也会用洁净之炎的吧,要求就别那么高啦。”
话音刚落——
“但、但是我……那么大的嶂螂、在这次乘船旅途中……第一次……”
“萨雷,我们的琪娅拉可是淑女耶?”
“就是嘛就是嘛!我们可是有权利要求一个清洁干净的地方的!”
哭诉、规劝、怒喊……三者各不相同的抗议马上就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吵死了!”
仿佛要无视她们的发言似的捂住了耳朵的他——
“在渡过太平洋的时候,她睡在哪个地方呢……这方面,并非作为师傅,而是作为她的监护人,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发现连搭档也没有站在自己这边,于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的确,在太平洋航路的途中睡在廉价船舱的时候,遭到了足足有拳头大(据本人所说)的“那只东西”袭击的琪娅拉,自那以后就一直睡在甲板旁边了。虽然这是火雾战士才能采取的做法,但不管怎么说,少女的确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那么,不如就先从陆路走到岛屿的边缘,仅仅在遇到海面的时候才飞过去——这样的方法怎么样呢?”
哈利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萨雷这才向琪娅拉看了一眼——
“……”
“……”
看到少女以湿润的眼眸发出哀求的样子,只得无奈地隔着帽子搔了搔脑袋。
“……啊——真是的,知道啦,就这样定吧。”
“谢谢你,师傅!哈利先生!
琪娅拉欢喜得扑向两人,拉住了他们的手。
在阴暗的房间里,男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正在唱着歌。
他的视线正对着墙壁上的窗框外面。
“——甜蜜的记忆回到我身边——”
在他所看到的窗框外面,只有一面毫无特征的岩壁。
“——过去的回忆鲜明地重现于脑海——”
只不过为了做个样子,而在岩壁上装了一个窗框而已。
“——亲爱的人啊,你是属于我的——”
但是即使如此,男人也依然面对窗框梦想着各种不存在的东西,继续唱着歌。
“——真正的爱一定不会离开你——”
明知道这个梦想绝对不可能实现,也依然在继续。
“——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的爱人——”
那苦涩的声音所带出的悲伤韵律,最后也无法越过窗框,只能消失在虚空之中。
在消失之前的瞬间,一个听到他声音的人走了过来。那个人以锐利勾爪的前端“嘭嘭”地敲了敲那没有关上的门,然后说道:
“同、同志克罗德,差不多到时间了。”
那个人正是拥有正圆形的双眼、以两足直立行走的黑犬——“吠狗首”杜古。
被唤作克罗德的男人站了起来。
“明白了,同志杜古。”
在粗壮的身体上穿着朴素的西装和长大衣,头上戴着帽子。光看外表的话,完全是属于人类的姿态。然而,其中只有那飘荡着虚无感的视线,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啊、没有啦。”
杜古弯着腰转过身,在前面给这个可怕的男人领路。
在用混凝土和铁架加固过的走廊上,只回响起清脆的脚步声,两人慢慢地往前迈步。或者应该说,是杜古配合着克罗德的步调,偶尔还会因为乱了步伐而差点摔倒。
杜古小声地打破了这一段沉默。
“那个、真是一首好歌呢。”
如果对方没听到的话,就当自己没说过算了——虽然杜古心里这么想,不过很快就得到了清楚的回答。
“嗯。”
“那首歌,是你作的吗?”
“怎么可能。”
克罗德呵呵地笑道。
“在去跟那个女人接触的时候,听到她正在唱,所以就让她教我了。据说那首歌就记载在莉里渥卡拉尼女王遭软禁的时候写的那本书上面。”
“莉里渥……是这个地方的女王吗……”
“嗯,是描写离别后的恋人的歌曲,大概也包含着对国家的哀悼之情吧。”
对夏威夷传统的文学和音乐都有很深造诣的、夏威夷王朝最后的女王——莉里渥卡拉尼,由她作词作曲的“珍重再见”——虽然本来是一首描写近卫军人和市井姑娘的离别之恋的情歌,但是人们也经常会把被夺走了国家的女王的境遇也假托于其中,为了缅怀而唱出这首歌。
杜古动起了满是利牙的嘴巴,学着唱了起来。
“——甜蜜的记忆回来——是这样吗?”
看到他似乎觉得很喜欢的样子,克罗德就为他订正了一下,把这当成是路上打发时间的消遣。
“——甜蜜的记忆回到我身边——应该是这样。”
“对了对了,啊——”
说完,杜古就从毛皮的某个地方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面对稍微吃了一惊的同志,黑犬一脸满足地一边写一边回答:
“在不久前,同志萨拉卡埃尔、跟我说要这样做。因为、我的记性很差。”
“……单词拼写错了啊?”
由于身高差距的关系而进入了视野的、那令人意外的帅气字迹,却跟歌词的拼写完全不吻合。于是,克罗德就如此向他提醒道。
但是,杜古却笑着说道:
“没有关系的,这种记载方法,也是同志萨拉卡埃尔教我的。”
“……?”
“我们‘使徒’一旦死去就会消失。我们就算认真去写,也还是会跟我们一起消失。不过,听说如果用暗号和秘密文字来书写的东西,就好像没问题。”
“噢。”
“好像是说……”
他马上就把笔记本翻到前面,确认了一下。
“对,就是这个……”
他稍微花时间解读了一下自己所创造的暗号,然后终于开口道:
“对,‘只要文字和含义的关联性能够偏离到能够越过世界夹缝的话,就会有可以流传到后世的可能性’,就是这个。”
这时候,克罗德忽然察觉了某件事,问道:
“你是以自己死去为前提写下来的吗?”
“也会有、这个原因啦。如果我记载下来的线索,恰好落到了同志萨拉卡埃尔的手上,就可能会派得上用场。”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是……吗?”
听到克罗德的声音中包含着笑意,杜古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
“比起那个,你继续把后面的、告诉我吧。’,
“噢——过去的回忆鲜明地重现于脑海——”
在昏暗的通道中,两人一边哼着歌曲,一边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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