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三虎一身彪气横着进来,可一看到身边四位冷艳侍女环立的张子攀,再细细向门口迎宾稍微打探下,得知今日竟是无忧馆馆主空虚公子亲自在此迎候。当下那张彪气的脸就乖得跟小猫似的,上前故作斯文抱了抱拳:“久…仰空虚公子大名,小人胖三虎,今日得见空虚公子,果真……”
一通不白不古的客套话说得狗屁不通,可见这胖三虎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可张子攀却大方得体的很,仗着酒劲,一把就将胖三虎摁在了座位上:“都是江湖上刀头舔血的兄弟,说什么客套话。胖三哥第一个到场,就是给我攀某人面子。来人,看茶!”
说话当中,门口又有人来,马权这一看当真了不得,张子攀不但请了黑虎帮,甚至将整个城东区所有大小帮派上中层但凡有点名气的人都请了过来,甚至连那些带着歪帽、咧着前胸、不成气候的泼皮头目也没放过。这些家伙有的还算识相,听闻是空虚公子亲自迎接后,赶紧收敛了几分痞性。
而有些不堪的家伙,一看到张子攀身后那四位冷艳的侍女,荤腔黄段脱口而出,直接绕过张子攀就想将那污气的身子整个儿贴在那四位侍女身上。这四位侍女可是随着张子攀逛过府衙、惯看江湖正邪俊彦的高人,对这等下作的泼皮无赖可没什么好脾性,一人随意露一手,将让那些泼皮懂得什么叫做老虎尾巴摸不得。
张子攀就那么淡淡看着,也不着恼。待四位侍女将一些不开眼的泼皮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整个大堂已然座无虚席。只是这些家伙一个个粗野无礼,吵嚷着要些倌舞姬作陪。若不是胖三虎舔着脸皮从中调和弹压着,恐怕这些人渣都能将芙蓉楼的房顶都给掀翻了。
越看到这里,马权心中越惊:如张子攀这等江湖大枭,根本不可能折节结交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人物。而为了自己,他专门屈身如此,可见其对自己的看重。
隐隐间不知为何,马权就想到了糜府中的那个糜雄。虽然糜雄和张子攀两人行事作风没半点相像,但暗含的关切照顾拳拳之意,却让他不由铭感五内。
终于,日头升上顶空,门口迎宾一声喊:“黑虎帮帮主刘三贵到!”
马权赶紧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不胖不瘦、长相还算中规中矩的家伙走了进来。这人约莫三十上下,穿着一身上好的丝衣。走起路来,比刚才的胖三虎还要横,似乎不把大腿拐折便显不出他那一身暴发户的骄矜德行来。
尤其一脸坑坑点点的麻子再配上那副鼻孔朝天的傲慢,身后还跟着四个明显有些武功架子的匪类保镖,就好像在对任何人看到他的人说:来啊,老子我就是黑虎帮帮主。老子就喜欢看你们这些想揍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
子……
一入门,这刘麻子直接忽略了门口的张子攀,呵呵大笑着向着堂中各位帮友帮众招呼。这等大气派,立即引得那些溜须拍马的小帮派帮主上前嘘寒问暖。除了胖三虎外以及少数就是看不惯刘麻子德行的人外,大多数人如众星捧月一样把他包围起来,连连奉承,刘麻子也不问安排,大摇大摆在客位首席坐了。然后一摆手,学着沙场大将点兵的豪气道:
“老黑、小鼠子、李三腿,来来,坐坐坐,无忧馆今天设宴向咱们黑虎帮赔罪。这可是海西头一回啊。之前我就听说,这县老爷都在这芙蓉楼向无忧馆摆过酒,想不到今日就轮到无忧馆向我们黑虎帮赔罪了,是不是啊?”
众多泼皮无赖抓住机会,笑嘻嘻上前顺着刘麻子的话拍起马屁,丝毫不懂点半主宾礼节,简直无礼到了极点。一时间,大堂内刘麻子一群人自成一霸。其他跟黑虎帮有仇怨的人都坐得离他们远远的,他们不以为意,反而趾高气扬,觉得正该如此。
仗着胡捕头是自家姐夫的关系,刘麻子当真觉得,城东甚至海西,就该由他说了算。
然而,雅间中的马权却冷冷一笑:“井底之蛙,当真不知道,天下除了海西,有徐州,有江苏省,更有大雍万里江山!”
戒色盯了刘麻子一眼,目光一上一下的动,杀机暗隐,却一直没说什么。马权见状,再看大堂内张子攀轻轻摇动扇子,看向大堂上这些泼皮无赖们的戏谑眼神儿。突然身体微微一颤,走回原先戒色的座位上,一把将戒色未饮的老酒仰脖喝了下去!
“马公子,你这是?……”戒色不解,登时想劝住马权。
可马权却又满满倒了一碗,冲着戒色说道:“戒色,我虽然读书少,可这鸿门宴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并且,我猜得出,待会儿攀爷还会请我上场,这会儿不喝点壮胆,我怕一会儿尿了裤子……”
戒色这次才眉目耸动,仔细打量了一番马权,第一次露出心悦诚服的暗赞。只是下一句本该安慰的话,让马权听在耳中怎么都不像安慰:“喝就喝点吧,不就杀个几十号人,见多了就习惯了……”
马权闻言内伤,狠狠一扬脖子,又灌了一碗酒。
果然,就在马权喝完戒色剩下那半坛酒的时候,大堂内的黑帮仪式也开始进行。摆和合酒这等规矩,张子攀虽然也会,他从未真正自己动过手。事实上,从无忧馆成立之时,他便根本未向任何帮派低过头。
当手下的主持将最后一碗就轻轻摞起,接下来便是开坛倒酒的程序:大雍朝的和合酒规矩与后世差不多,都是摆上一摞高耸的酒碗,再由双方将事情原委相互诉说一遍。赔罪一方将桌上一摞酒喝光,那之前
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真有意和解的,宾客一方自然不会真让赔罪方喝完桌上酒,反而会双方请中证人共饮,一醉方休。例如张靖初县老爷向张子攀赔罪的时候,大老爷其实也只喝了一碗意思意思而已;可若是心中还有气,那赔罪方就只能一直喝到碗中酒空,直至半路喝死,才算罢休。
大堂之中,所有人都被那一坛坛浓郁的酒香,和倒酒师傅那一手如白练飞流的酒线吸引,谁也注意,芙蓉楼的大门却悄悄关闭了。
一切就绪,倒酒师傅那一手绝活儿也堪堪演绎完毕。
戒色已然知道马权有了心理准备,便从雅间走了出去,立在主位旁高喝一声:“江湖规矩,摆酒赔罪,请无忧馆馆主空虚公子上坐!”
随着戒色的一声断喝,整个厅堂都起了回音,这回音在厅中一收一放,呼啸到厅外,带着水音远远的传播开去。显然,这一手少林内家音功,震到了堂中那些泼皮,脸色也不由变得谨慎严肃起来。
这时的张子攀也微微揉了揉有些笑瘫的脸,折扇一合,便大步朝着主位走去。他这一动,整个人的气势都随着他那一步起了变化,一股无形狂放洒脱的傲气油然而发,再度令堂下那些泼皮震怖不已。四位侍女如影随形,整个大堂的焦点和主调,登时被张子攀一番再简单自然不过的动作完全掌控。
刘麻子愣住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长刀,但又停下了。再左右看看四位保镖,才笑了一声:“无忧馆馆主好大的威分,这气派果真不小!”
张子攀无视刘麻子,端了一碗酒走向主位。这时,人家才发现,主位上竟然摆了两张椅子。张子攀坐下后,看着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微微笑了笑:“龙岩沉缸老酒,五十两白银一坛,用来摆和合酒,未免有些浪费了。更何况…”说到这里,张子攀脸上的笑容尽褪,冰霜瞬间密布:“我张某人也从来没向人摆过和合酒!”
一句话罢,张子攀将那碗酒饮下,站起身面对着堂下城狐社鼠,恣意狂笑道:“就你们这等泼皮鼠辈,以为整个天下就只是一个海西县,在此兴风作浪,夜郎自大!今日还想令我张某人赔罪,简直天方夜谭!今日,无忧馆便要一统海西黑帮,若有不服者,尽请上前一战!”
见张子攀突然变脸,各泼皮才知道今天这酒没想象中那么好喝。无忧馆的实力,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虽然来之前觉得怪异,却又惧无忧馆的威名又不敢不来。此刻张子攀半点情面都不留,直接揭破面皮,打碎回旋余地,顿时将双方放在了生死倾刻之间!
一时间,整个厅堂中鸦雀无声,只有芙蓉楼外,泗水仍旧轻轻拍打着沙岸,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