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玲儿,你不在户房办公,跑来站班班房做什么?!”刁主薄被薛玲儿揭了诈唬之言,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问道。
谁料一向言听计从、乖巧听话的薛玲儿这次却粲然一笑,大大方方走上前来:“没什么,只是我将昨日一事回去向爹爹说了一下,可爹爹怎么也不相信我的话。这不,我便跑来看看,回去也好跟爹爹有个交代。”
这句话薛玲儿说得中气十足,看到刁主薄身后马权那裸露出一半的屁股时,毕竟还是没经历人事的少女,脸上一阵羞红,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这种自欺欺人的作法连鬼都糊弄不住,那岔开指缝后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噢?此事难道薛先生也知道了?”东郭老头儿明知故问,明显有了底气,说话都鼻孔冲着刁文龙的方向。
“哼!”刁文龙恨恨看了马权一眼,道:“真想不到,你小小一书办,竟会如此奸猾奉迎,来户房没两天,就已经攀附上薛大人的关系。不过,你也别太得意,薛大人乃两朝重臣,慧眼如炬,你这等邪佞小人,唬得过大老爷,却休想唬过薛大人!”
说罢,刁文龙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愤然挥挥衣袖扬长而去。而马权望着刁文龙的身影,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主薄大人慢走,不过,你几番寻衅殴打我之事,我定然不会如此就作罢。稍时,我们签押房内再见。”
东郭老头儿一听这话,不由冲马权感激一笑: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却是马权表明他不会计较自己之前联合糜贞儿哄骗他不能主动辞职的谎言了。至少,也会在他扳倒刁主薄之前,不会离开县衙。
刁文龙一听马权这话,微一转身看着马权那双透亮渗人的眼睛,竟让他心头不由一跳。不过想着县衙上下老爷们的把柄都在他手上,他不由又用鼻孔哼出一个不屑,大步离去。
“老刘、老朱,来吧,最后几板子,来几下真家伙!”马权先点头冲薛玲儿露出一个谢意,随后朝老刘、老朱吩咐一句,主动咬住了那根筷子。
“权小哥,我们可不敢啊!”这老刘和老朱当时就跪了下来,心说这小子什么毛病,要是真皮痒,你提前说多好,还能让我们不用在刁主薄面前那么为难……
“什么敢不敢的!让你们打就打!”东郭老头儿自然明白马权的用意
,刚才不开口,是已经撕破脸了,就不能在刁王八面前露了怯。现在让他们打,是做戏就要做全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挨不了这几板子,哪能刷来同情?
当下,东郭老头儿带头,一棍子就抡在了马权的屁股上,吓得薛玲儿花容失色、都不知道咋回事儿。随后,老刘和老朱也不敢留手儿,十几板子下去,当下打得马权满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条条血布,看着触目惊心。
折腾一上午,正好赶到了吃饭的点儿,单烁枫和沐阳就抬着门板,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去。这六房书吏百十多人,见挨打的又是马权,还都被打得有出气儿没进气儿晕了过去,纷纷摇头道:“这刁文龙还真不是人啊!”
“就是,太过分了,马权挺不错的小伙子,就因为得罪了他,要被他活活往死里整啊!”
“实在看不下去了,户房不留人,我们明天去求求大老爷,将马权调到我们工房吧……”
风言风语正传到前来吃饭的刁文龙耳中,他脸色猛地就阴沉起来了:“都胡说什么,这小子可比你们想的奸猾的多,那几棍子,都是花架子,根本没伤到筋骨!”说着,还一巴掌拍在了马权的屁股上。
马权当时就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惨嚎声,整个人醒来,虚汗都快将衣服湿透了。可一见面前的情景,当下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向刁文龙求饶道:“主薄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得罪您了……”
“混账!”刁文龙这下才反应过来又中了马权的奸计,想着自己那蠢儿子就在身旁,也不知道过来通个信儿,不由又气又怒道:“装什么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老刘和老朱就打了你几棍子实的,其他几棍子都是虚的!”
“呜呜,我哪里装可怜了,你看我这屁股,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不成?”马权继续表演,屁股上的伤刺激他的演技超常发挥:“我看那老刘和老朱,就是因为你扣着他们的银钱,才逼得他们专门使出了浑身手段,将我打成了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围观的书吏们一时发出一阵顿悟的声音,顿时又引来一阵对刁文龙阴险狠毒的讨论……
刁文龙十几年没被这些小吏当众议论过,自我感觉良好的假象一旦被戳破,就露出了内里骄横凶蛮的本质,开口叫道:“你这油猾小吏,如此不识抬举,老夫非要这般狠狠教训
你一番,你又能奈我如何?!”
“刁文龙,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来县衙当差就想图个养家糊口,不是让你往死路上逼的!”马权见火候已到,顿时也神色一戾,装作被逼急了大声叫道:“我这就去签押房找大老爷告状去,我倒要看看,这海西县衙,是不是你姓刁的天下!”
“好!”人群中一年轻书吏当即接口大喊:“好样儿的,权小子,我们这就去给你当个见证人!”
“谁敢?不想干下去了是不是?!”刁文龙仓恐大叫,一双鱼泡儿老眼朝人群里巡梭起来:“还想不想要这个月的饷银了?!”
食堂前顿时一阵寂静,刁文龙毕竟稳坐主薄宝位十余年,yin威鼎盛。一句话吼出,还是颇有震撼力的。
可还未待他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不知哪里又陡然高响了一声:“姓刁的!别拿饷银来糊弄我们,这些年,你克扣我们多少,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老子就敢跟权小子一去找大老爷告状去,连这事儿也一起告!”
“我敢!”
“我也敢!告刁文龙这老王八去!”
“走走,我们同去,同去!”
这下,石头扔在茅坑里,刁主薄算彻底激起了公愤(粪)。百十号书吏饭也不吃了,一个个咋呼抬着马权就朝后衙的签押房去涌去。任凭刁文龙怎么在后面叫嚷,这些人也没一个肯停下来。
有时候,煽动并不是非要扯破嗓子发表一番演讲才算。真正高明的煽动,就是如马权这样,只起了一个引子的作用,就让跟随之人,在大氛围的胁迫影响下,以为这件事儿就是自己要做的。
刁文龙终于想起马权那句‘签押房见’的话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见法。这种全县衙书吏统统状告他的情形,就算他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克扣,可任何一个聪明的大老爷,也都会借坡下驴,将自己给撤了以平众怒。更不要说,那为张大人,早就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他此时还不知道,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马权整人,从来不会这么温柔的。尤其,是在他花费了那么长时间酝酿之后……
“刁老王八,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破事儿,小爷才不会犯的……嘶,真他娘的疼啊!”抽了抽嘴,趴在门板上的马权,最后还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