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听马权将疑问道出,马权发现除了糜贞儿和朱逸外,剩下那三位大人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最后还是脸皮比较厚的东郭老头儿开口:“权小子,没你想的那般严重,恰逢其会而已。这些大户若是手可通天,我们早就收拾细软跑路了。”
“怎么个恰逢其会法?”
“新皇的巡狩天下的大典就要来了,而这巡狩的第一站,便是徐州!”东郭老头儿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御史言官都让他们唉声叹息,这下直接将皇帝都扯进来了:“巡狩天下乃是大雍祖制,当初太祖陛下也是登基一年后便开始抚慰天下。后英宗陛下颇感寸霖之水不解全国燎原之火,由此才会在巡狩前,大肆派出御史言官前去打前站、探访乡情。这位钱言官就是恰逢其会,又因是徐州人士,所以才领了徐州第一站的差事。”
“徐州是陛下巡狩天下的第一站?”马权拿眼瞅糜雄,只见糜雄一副古波不惊的模样,装得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可马权却不会被他骗了:当初,他让糜贞儿扮村姑钓王丞的时候,糜贞儿就编出了一个身份,说她是一位泥瓦匠人的外甥女。现在想来,那泥瓦匠是真有其人,而糜雄恐怕那个时候就知道,陛下即将西巡,并且第一站就是徐州!
这些锦衣卫的渗入能力果然了得,再密谋策划一番,恐怕干掉皇帝也不是没可能吧?
“原本异地任官、本地言官监察,本是体恤民情之善举。可世事变迁,如今地方官贪腐皆与本地豪绅勾连,派遣那些言官又有何用?深宫禁院的陛下还是不知,那些读圣贤书的圣人子弟,最先挂念的还是本族豪门。黎庶百姓皆被他们视为贱籍,又何曾真正挂念心怀,此番……哎!”
张靖初又在自怨自艾,但眼神儿却在不断瞟马权。他知道自己不如马权面厚心黑……当然,他这个圣人子弟、百里县侯不想自己弄出阴谋诡计才是根本原因。由此,他就需要马权这双手套了。
马权心里其实也憋气:什么狗屁祖制,从这两个月马权得来有关那位太祖的传说,他就断定那位穿越前辈定然是在皇宫坐腻了,才会出来游山玩水的!而他的那些后代一个个更是蠢,连祖宗的心思都猜不出,更直接将这巡狩天下搞成了形式主义!
什么叫巡狩天下时,要提前便派御史来监察地方?那分明不是告诉那些贪腐的地方官和乡绅大户们,赶紧销毁证据,咱们一块儿好欺瞒皇帝嘛……
可惜,眼光再犀利、再
看破这点也没用。自己搞出一个复式借贷记账法,都不能堂堂正正公开,就怕大雍朝的新皇帝一采用这等方法查处贪污,发现整座江山上下都是贪官后,再弄得龙颜大怒、天下一片凄惶……
小人物的悲哀,就是挣着买白菜的工资、操着买白粉的心。还是先解决眼下自己老大的难题才是正事,可问题是,马权觉得这件事儿似乎不算个事儿。东郭老头儿、糜雄两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县衙里就摆着那位新皇帝视为恩师薛大人的女儿,只要这两人让大老爷将此事跟那位深明大义的薛大人说道说道,他老人家一出马,那不就屁事儿没有了?
马权脑子里当下就浮出了这个应对,打死他不相信糜雄和东郭老头儿想不到。不过随便一望着两人微微摇头的意思,马权就突然知道原因了。
从人薛大人那边来说,人家就是一位徐志摩的粉丝,告老还乡都弄得静悄悄的,很显然人家就是不想再涉足官场政事了。既然知道如此还去祸祸人家,那真不算君子之道。
而从张靖初这边来说,这家伙的文人尿性又从来没抹灭掉。从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御史言官就把他憋成这样的情况看,很显然他不是那种会上下攀迎的家伙,连个强硬的后台都没有。这点马权早就清楚,你这个时候,让他豁下脸皮去求薛大人,那性质跟逼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去跳脱衣舞有啥两样?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办法有。但张大人就是让大家群策群力,摒弃这个最优最佳的方案,再拿出一份不求人的方案来……这个做法,简直让马权有些惊呆了,也让他终于明白,为何糜雄和东郭老头儿会那么低沉着脸了这位张大爷,实在不好伺候啊!
尤其都这个时候了,张靖初那位大人还敢跟自己演戏!
“师爷啊,那位钱禄快到山阴县了么?”
东郭老头儿配合很是默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沉重点头道:“不错,快到了。”
这个时候,张靖初嘴角就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奉命沿途巡按至徐州府,可他倒好,出了长安城就直奔我海西而来,连官场的体面都不要了,真是不辞辛苦、心忧家楣。乡愿,德之贼也,圣人诚不我欺!”
说罢这句,张靖初才打完了前奏,才装作征询意见的模样,向马权问道:“马权,此间屋中俱是心忧海西之人,你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马权眼珠转了两下,最熟悉的他德行的糜雄和糜贞儿却同时挑了一下眉毛。他俩都看得
出来,马权厌烦张靖初和东郭师爷的表演了,如他这种性子的,张靖初若是坦言相告,他定然会直接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可对这样一个聪明人用一些官场的手段,那效果就会适得其反了。
果然,马权拱了拱手,道:“大老爷,薛大人致仕告老海西,其女又逢大人照拂在县衙任职。若是大老爷将此事告之薛大人,想必薛大人不会坐视不理。即便大人抹不开面子,那由属下让薛玲儿说道两句也可。”
听了马权的回答,张靖初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可跟他在整刁文龙时表现出的自在从容和阴诡急智完全不符,他这番的确也有试探马权的心思。毕竟如今县衙里对马权的传言甚嚣尘上,张靖初耳闻后说心境无波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发现当自己猜出王丞、刁文龙之事都与东郭师爷没多大关系的时候,自己突然生出一种恐慌感,好像一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马权。
今日,他故意之前没唤马权过来,就是想试验一番,没有马权,他到底能不能解决一些难题。可想不到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自己竟然太高估那个少年了。一分轻松九分沉重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
当房间只剩下他自己跟东郭师爷的时候,张靖初才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师爷,难道这次我真的要劳烦薛大人?己不所欲,勿施于人,我等这次将此事强加于薛老大人,未免有违圣人之训。”
“东翁,我觉得我们刚才做错了,马权那小子恐怕不是没有主意,而是根本没跟我们说……”东郭老头儿皱着眉头,他跟马权交流远比张靖初要多,因此也有所察觉:“此子机敏无双,这点小事应当难不倒他。可也因为他太过机敏,对我等之前所为,有了厌恶之感,因此便不愿受此激将。”
张靖初微微变色,既有愤怒也有后悔,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叹:“有这样的下属,上司也不好过。可他训也训不得、骗也骗不过,更对县衙官位毫无兴趣,难道还要本官去求着他才好?”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东郭老头儿摇头晃脑念着这句诗,劝解道:“东翁,我们还是太将他视为狡童,便乱了方寸,不如在这个衙门,就当一忘年小友,坦诚以待,未见得不能换来他的一片真诚。至于德行操守一事,自有糜家主与薛大人担忧,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哎,也只能如此了。”张靖初毕竟大雍命官,骨子里的清高还是去不掉,只能唉声叹气认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