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白袜黑靴,在白纱中单外面,罩上蓝色的盘领衫,腰间系上黑色的丝绦,最后将吏巾稳稳戴上。王贤轻轻摇头,耳后一对乌纱翅便微微摇晃,感觉确实不错。
马权自我感觉良好是有道理的,一旁的薛玲儿看了,都觉得马权穿上这身青衫后,就跟以前那白衫无聊小吏大不相同了。当然,这不排除人潜意识里对审美有着外界附加价值影响的因素,但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确实跟他所穿衣物有着一定相互的影响。
就连跟马权绝对不对付的刁文龙见他这一打扮,也不由点头。当然,他不会如薛玲儿一般认为马权突然变帅了,而只会觉得,自己的儿子纵然穿上这身青衫,也绝不见得会如马权般,行止坐卧立时有了改观的气场:这小子,就是个百变人精!刁文龙甚至怀疑,这人穿上铠甲,也会多出一股子久经沙场的英武气息。
“刁书办,值房左右还有几间佐房,对吧?”马权含而不笑,端坐在司户宝座上向刁文龙问道。
“不错。”刁文龙不知马权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如实回道。
“好,从今以后,玲儿就调入佐房中协助我办公,另外,我还要招两个白役,就是前几天抬门板那两个,有问题吗?”
“没问题,”刁文龙先是脸一红,想一想后认真道:“李忠一走,他手下那几条走狗也呆不下去。令史大人若是看得心烦,扫地出门就是。”
“好。”马权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刁书办了。”
“呃……是。”刁文龙不禁目瞪口呆,他发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领导胚,支使起别人来根本不用教。并且,还专门安排自己干这种脏活儿,显然知道自己的有办法又有能力。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户房里最不招人待见的家伙,被打上他马权狗腿的印记,替他暂时挡住了枪林弹雨的扫射。
“事情办好后,你也选一间看得上眼的佐房。”马权很满意刁文龙的回答,打开房门道:“那我便去大老爷那里看一看,我不在时,户房之时,你们知道该如何做的。”
刁文龙又是一愣,旋即明白这是马权放手让自己管理户房的暗示,脸色顿时复杂哀伤起来:这小子,果真是个人物啊。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他只是混荡街头的粗鄙无赖?
路上的马权也觉得自己办的很漂亮,薛玲儿他老爹说的不错,扶持自己的心腹是个不错的法子。尤其将刁文龙看在眼前,更是有趣。至于改革户房一事,还是待众人将仇恨转到刁文龙头上后
再说吧……
可一入签押房,马权就觉得里面的气氛很不对。并没有马权想象当中吵作一团的景象,相反,人人都很安静,一个个阴沉着脸,好像得知明日就是世界末日一般。就连新任主薄、那位能量很大的糜雄,也是一副很纠结的表情。
屋里人不多,张靖初自然高居首位,然后就是马权的大东家,最后是东郭老头儿和朱逸。有趣的是,糜贞儿竟然也皱着眉俏生生站在一旁。马权刚想高兴,可看清这些人后,心中就想打退堂鼓了:这些人不是别人,都是张靖初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心腹哇,这阵势又弄得就跟糜家密室一样阴森森的,能有什么好事儿?
不过,脑中那个想法一闪就过去了,马权知道自己在县衙就是一堆臭狗/屎,还深深被打上了县老爷狗腿的烙印,这时还不赶快抱紧大腿表忠心,那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大老爷,出了何事儿?”因为都是心腹,马权也没必要客气,微微施了一礼后,就直奔主题。
“没什么大事,”张靖初情绪很是低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就是恐怕你今天刚穿上的青衫,过不了几天,就要脱下来了。”
马权一听这话就郁闷,这段时间,他早知道张靖初什么尿性。是个好官儿,战略眼光也不错,手段也使的阴,就是过不了自己是读书人那一关,有些情绪化,纯粹自己给自己找别扭的主儿。
甩开这位主儿,马权悄悄拉住糜贞儿就小声打探起来:“到底何事儿?刁文龙不也整倒了,真实白册也到手了,甩开膀子跟那些大户死磕不就完了?”
糜贞儿有些气马权那么些人不找非找自己,但还是有义务替他解释道:“就因为真实白册到手才出了乱子,那些大户缙绅明面上一个个都服从官府的模样,可就是推推拖拖不肯上缴粮税,大人也动了真火,追比甚急,估计下面的白役壮丁也因此用上手段了。然后,想不到这些大户不反抗则已,一反抗直接引来了一条狼……”
“一条狼?”马权摸摸脑袋,有些后悔找糜贞儿问话,她估计江湖暗语说多了,说个正事也遮遮掩掩打比方的,让人还得连蒙带猜。
“就是他们从京城请来了奥援,一位六品的御史言官,奉旨领巡按御史前来督查徐州府。”还是糜雄看不下去,接口解释道:“缙绅之所以是缙绅,是因为他们这个家族都是出过秀才、举人甚至进士。江浙一带富庶、文风自然兴盛,海西一县也有不少金榜提名之士,如今这些大户缙绅请回来的,就是海西缙绅之首
钱家的二爷!”
钱家马权是知道的,城西一带混了两个多月,他早就知道,名望最高的是糜家,财富最多的是刁家,可说道真正有势力的,恐怕就要数钱家了。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钱家的生意、田地比得上糜家,就是因为这钱家算是书香门第,出了一位进士!
一入衙门后,马权就渐渐知道这京官与地方官的区别,尤其是那御史言官的能量更是惊人。这些言官在京就很招人嫌,风闻言事、尖酸刻薄,完全被官场体系排斥;而奉旨领巡按御史后,更是地方官的梦魇,一地长官执政之优劣,很大程度就取决于御史的那张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打死也不行。若是两人曾经还有点私人恩怨,那就等着一纸弹劾,收拾包袱准备致仕回家吧。
这个制度又要归结到那位英宗陛下头上,这位陛下其实也很难,生在大雍朝烈火烹油又暗潮涌动的一个特殊时期,本身又英明伟大,即便想低调也实在低调不起来。
英宗年间的贪腐案已浮出水面,当初英宗陛下为惩治这些贪官,失去密探锦衣卫后,只好设立了巡按御史一职。这等巡查制度具有随机、灵活等特点,如此一来,地方官有州府上司和巡按御史双重制约,从上到下避免了权力的绝对膨胀,打破了州县相连的弊端,从而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贪污苗头儿,为大雍百姓申诉提供了另一条渠道。
可英宗之后,这条制度就渐渐变了味儿,文士侵夺权力的进展总是迅猛而润物无声的。英宗这一制成了文人执掌天下的有利支持,政治格局渐渐随之变动,那些负责监察言官们的春天也随之来了。
这些在京品秩很低、却天天看着高官厚禄的重员,不免心生嫉妒,开始叱咤朝堂、结党呼风唤雨,像一只只疯狗似的逮谁骂谁,跋扈之势就连部堂尚书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一旦领了巡按的职权,下去走一遭后,又总能赚个钵满盆溢……
可这一次,人家明显是替自家人出头来了。张靖初出师未捷、又招来这样一位来者不善的御史,当真算是霉运临头了。
不过,马权还是有一点想不通:这言官一听说自家人受欺负就领了巡按的职衔回来了,这其中大户人家的能量该有多大?整个朝廷人家都支使得动,那还斗个屁哇?……
ps:谢再度投月票的朋友,回机友102107的话,手头儿没存稿,怕再欠债还不上,现在45万字,俺已经存了三章稿,到50万字的时候,先爆十章过过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