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的晚秋一般没什么好天气,可今日眼光明媚地都有些刺眼。
走出签押房的马权,就那么愣愣的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出神,心中不由深深感叹起人生真是悲喜无常。前一刻,他还如福尔摩斯一般向一县大老爷滔滔不绝、尽情展现着那抽丝剥茧和高瞻远瞩的魅力。可下一刻,他便已然开始为自己发愁了……
当然,县老爷不是傻子,马权更不是。他很清楚,张靖初最后一刻看着自己虽然是笑着的,但心中指不定已哀痛欲绝。毕竟,张靖初也知道,那封奏折送不到新皇手中,就会被截留下来,进而引来他根本所料不及的一桩祸事,直至将他罢官免职。
马权觉得,张靖初将这件事儿交给自己去办,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至于能不能办成,他心中想必应该已经有了准备。简而言之,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而想到这里的马权,就觉得大雍这个国姓,其实有些悲哀了。毕竟,张靖初在死马当活马医医,而整个大雍朝又何尝不是已病入膏肓?从建朝初期可三番远征倭国,到如今倭人在朝廷赋税重地扬州便敢拔刀相向、甚至视大雍兵士如无物,烧杀抢掠半月余最后还残留半部返回了倭国。而大雍朝竟毫无骨气地将国门一关了事,如此明显的现实,傻子都能看出大雍朝已现出盛极而衰的征兆了。
更不要说,如今大雍朝西方、北方和东方的异族已有重新崛起之势,面对大雍这块肥肉蠢蠢欲动。大雍能在群狼环伺的世界里矗立到现在,不得不说它的福泽非常的浓厚。可惜,按照历史正常轨迹,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是五胡乱华的时候,马权不知道历史会不会重蹈覆辙,又完全没办法向人诉说……
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那灿烂的阳光露出一抹苦笑,嘲弄着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悲天悯人起来:自己不过一介小小的穿越众,难道真因之前有位穿越前辈,就一定要挽狂澜于即倒,才不负穿越一回?
马权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得知海边倭寇之事后,心头便有种挥之不去的沉甸甸压抑。
“啊,果然是令史大人,寻你一趟真不容易。”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马权赶紧换上一张小脸
,见是刑房的刑书朱逸。赶紧施礼道:“啊,是朱大哥,听你刚才的话,你似乎有事儿寻我?”
“不是我找你,是四老爷找你。”朱逸一把拉住马权,生怕马权会魔法当下消失了一般说道:“早上听贞儿说你今日来县衙了,我还不信。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没白等,快随我走,四老爷已经寻你两日了……”
“哎哎,慢些,等等……”马权知道自己在县衙已成传奇,忍不住老脸还是红了红。可听清楚朱逸口中的话后,急忙甩开朱逸的手,疑惑问道:“四老爷?我跟吴典史可没什么来往啊,为何四老爷会寻到我?”
“唉!”朱逸随即恍然一笑,拍着自己的额头解释道:“是哥哥我疏忽了,还以为你都知道这事了呢。这些天你不来县衙,不知道刑部的批文已经下来吧?那个祸害十七名良家妇女的王粮长,过不了几天,就要砍头示众了!”
马权仍旧一脸迷糊:砍就砍呗,关自己屁事儿?
“哦,是这样……”见马权还是不明白,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嗯,好像是四老爷得知近来徐州境内又有明教余孽开始兴风作浪,欲寻你商议一个稳妥的对策……喂,别再摆为什么偏要找你的那副委屈样儿,如今县衙之内,谁不知道就数你鬼心眼儿最多?你小子哄得了别人,可哄不了县里真正有实权的老爷们。”
朱逸这番解释乱七八糟,马权还想再问,可朱逸早不耐烦,连拉带拽就带着马权进了刑房。
可怜县里‘二尹三衙四老典’,二老爷县丞有专门的县丞衙,三老爷主薄也有单独的主薄衙。唯独最后这位不入品级的典史没有自己的地盘儿,只能跟刑房挤到一块儿。
不过,典史毕竟是县衙的首领官儿,可不能真当马权这种典吏一般混到没彰显自己威风的地方。刑房之内一处单独的大院与其他班房、捕房和刑房分离开来,就是专门负责海西一县治安的核心所在:典史厅。
朱逸看起来在刑房混得不错,直接带着马权就进了典史厅。一入内便看到吴典史正在座位上坐立不安,跟猴子吃了辣椒一个德行。看到马权后立刻笑出了门牙,仿佛多年好友一般亲热道:“马贤弟,可是让我一番好找啊……”
马权赶紧行礼问安,可吴典史却赶忙挥手
打断马权:“贤弟这就见外了,你我年岁相差不多,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客气。”
马权脸上仍旧笑容依然,可心中却难免腹诽:当初自己还是一白衫书办、跟胡捕头街头打架的时候,您老没跟我客气过……
朱逸这时望着吴典史,表情也有些纠结您胡子都一大把了,好意思跟人家马权这十六岁少年称兄道弟啊?可吴典史现在没功夫搭理朱逸,微微挥一挥手,示意朱逸他现在可以离去了。
“不知典史大人唤小人来,有何差遣?”马权这时问得很小心,他是知道王丞是真和那些明教教徒有来往的,更怕吴典史得知就是他亲手在王丞密室杀了那小鱼儿。毕竟那日虽然他提前掩藏了尸体,又交由云霸天处理。但保不齐哪个环节会出了差池:“难道典史大人得知那王丞真与那些明教教徒有所勾结,生怕行刑那日明教那些人前来劫法场?”
“狗屁明教!”吴典史很粗俗地鄙视了一番,但看马权那神色,随即又担忧道:“马贤弟认为这王丞真与那些明教教徒有干系?”
“不是您让朱刑书这样说的吗?”马权都有些迷糊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嗨!原来马贤弟也没看透这谎言啊……”吴典史终于反应过来,拍着马权的肩膀让马权先坐下,再仔细解释道:“贤弟啊,我可不是怕什么那些狗屁明教教徒,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在朝廷的百余年的打压下,都快要绝迹了。虽然我们徐州这里的确又有苗头儿,但却跟这次秋决没半点关系。”
马权闻言恍然一动,总算明白吴典史明白在担忧什么了:“典史大人不是担忧那些逆贼,而是怕那些…那些人?”
“不错,贤弟果然神机妙算、一点就透!”吴典史夸了马权一句,随后又满脸忧愁道:“贤弟啊,你现在也知道哥哥的难处了。你说这王丞虽然后来不知为何就不承认他乃锦衣卫的身份了,可我却是听说,前几日钱府就有朝廷的锦衣卫现身。你说,这是不是王丞已经搬来了救兵?他脖子上的吃饭的物件,我到底是砍还是不砍?……”
“呃……”马权挠起了头,实在不知道这问题该怎么回答。不由双眼忧郁望起了前方:今天难道又诸事不利,怎么来一趟县衙,一下就出了两件烦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