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福尔摩权
作者:隐于深秋      更新:2019-04-15 22:59      字数:2871

“高邮县令侦破此案,有何确凿证据?”话题终于回到了原点,已然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马权,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他现在要迫切弄清楚,高邮县的灭门惨案,到底是否与倭寇有关。

“捕快在焚毁的周府碎瓦残片当中,发现三把染血的倭刀。周府街坊也可作证,当天夜里,他们也曾听到一些奇声怪语,类似倭国的方言……”张靖初脸色阴戾,咬牙切齿说道:“那些海外番奴鲜廉寡耻,对我天朝上过向来奴颜媚骨,却不知骨子里竟如此残忍凶暴!周大学士去年刚四世同堂,想想那刚出生的幼儿,今年还尚在襁褓之中,这些人皮畜生,又怎么会下得了手?!”

马权可不是张靖初这等士林之人,相反,见识了钱百鸣这等人面兽心、有己无人的家伙后,他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反而更有一种说不出厌恶之感。当下截断张靖初的口诛笔伐,开口道:“种种迹象只能表明,这位高邮县令的背景很深厚。”

“什么?”张靖初猛然抬头看向马权,愕然道:“你何出此言?”

“因为从大老爷所说和邸报上所写,这桩灭门惨案,根本不是什么倭寇作乱!”马权一把将那又仔细看了一遍的邸报扔在地上,语气苦恼道。

“这人证物证俱在,你?……”

“大老爷,这等邸报,也就糊弄一下市井无知的百姓,您怎么也可能信以为真?”马权语气低沉,见张靖初闻言面露不愉,又赶紧安抚道:“大老爷,您心忧社稷、痛齿外患,因此才会一叶障目。只要跳出这邸报内容,你就会发现这其中疑点重重。”

张靖初真没看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疑点,可既然马权给了他台阶,他也只能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点头,轻哼一声道:“哦?……”

“大老爷,您换位思考一下便可明白,假如我们是倭寇海盗,那是劫掠海上商船,还是选择洗劫县城?”见张靖初一脸迷茫,马权不得不更直白说道:“若我是倭寇海盗,必然会选择大雍海上商船,一来茫茫大海,进退自如,劫掠商船不过半天时间足矣,之后远遁千里,大雍水军纵然有心追剿,我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可劫掠县城便不同,不仅城关重重,而且海边驻军甚众,风险太大。”

“二来,海上商船之中,全是货物金银,一旦得手,无需搬运便满载而归。可洗劫县城财物分布便广散许多,大老爷您也知道咱大雍百姓的精明,咱海西县城里哪家哪户不挖个地窖藏银子?朱大昌那屠夫都把银子藏在猪圈

中,您说我要是海盗倭寇,哪有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将这些财物找寻出来并搬到大海之上?”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倭寇的历来作风还是理论推测来看,我大雍朝似乎还未出现过倭寇洗劫县城之举。这高邮县将此事栽赃到倭寇身上,不过想掩饰他治下不宁的现实而已。”

张靖初听到这里都有些愣了,反应好半天才努力将马权这个奸诈无比的海盗形象驱逐脑海后,才似是而非说道:“你说得这些倒是有些道理,可难道仅仅就凭这条,便可断定周大人不是被倭寇所杀?还有,你又凭什么断定高邮县治下不宁?”

“大老爷,这都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马权这时也没心情照顾张靖初的感受了,干脆摊牌道:“你看这邸报上所言,周府一门尽数被屠,但可曾报道过高邮县其他大户被洗劫的消息?更不要说,屠戮完周府后,那些贼人还专门放了一把火,虽说有掩盖行踪的嫌弃,却也不排除,这其中有故意泄愤的成分。”

“再说,什么样的倭寇,可以深更半夜、连县城都没惊动便熟门熟路摸到了周府当中?这要么是高邮县有人与倭寇内外勾结,要么就是当地贼寇所为。而倭寇向来贪婪无度,所过之处又怎么可能只害周府一家而对其他百姓秋毫无犯?因此,小人猜测,这等灭门惨案,定是本地贼寇所为。而一县之内都出现可以将故殿阁大学上那样的深府高堡攻破的盗贼团,毫无疑问高邮县的治安很是堪忧。”

“那,那倭刀,还有那奇声怪语你怎么解释?”张靖初此时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僵住了,看马权就好像第一次见面般,惊愕非常:“还有,你凭什么又断定这高邮县令背景深厚?”

“倭刀一事,更是高邮县令欲盖弥彰的一个证据。仅海西糜府,便有护院三十人,那些倭寇若是真来洗劫灭门。其一便是周府之内有内鬼,可令全府之人尽皆缚手就戮,而倭寇为隐迹藏行,自不会留下刀具;可若是周府稍作抵抗,又怎么可能连一具尸体都未曾留下?这其中缘故自然是因倭人身材矮小,与我大雍百姓体态区别甚大、极易辨认之故。”

说完这句,马权摊了摊手,已经有些无心藏拙:“至于说那奇声怪语,又一次证明周府确实是经过抵抗的。夜间百姓听到模糊的喊杀之声,又被高邮县令刻意误导,说成是倭寇叫喊之声,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至于我为什么说高邮县令背景深厚,其实也不难猜测。这等鬼蜮伎俩,我区区一个县衙司户

都可以看出来,朝中那些久经宦海的大臣,难道一个个真的是酒囊饭袋之徒不成?可有人看破却不点破,竟任由这样一件荒谬的事件刊登在邸报上,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那高邮县令背景深厚吗?”

张靖初神色先是震惊,随后黯然,最后深深陷入一股沉默当中:“不错,那个高邮县令,是当朝工部尚书曾大人的侄子……”

说完这句,张靖初的目光烁烁,脸色又渐渐变得坚毅起来。马权见状,心头直呼不妙,装逼果然会害死人,当下赶紧起身、转向,一副作势就要跑的样子。而张靖初一腔豪言壮语还未出口,便见马权一副这样怪异的行径,当下大怒道:“臭小子,你跑什么?!”

“你马上就要害死小人,小人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马权口中说着,却真未跑出去,见张靖初已快要怒发冲冠,赶紧又一口气解释道:“小人知道大老爷您听了这番歪理邪说后,又按捺不住熊熊报国之心,欲要写奏报呈送户部。而从你一向刚正的为人来看,想必您不会这些解疑都揽在自己头上,必然要将此事牵扯到小人身上。可是,您却从未想过,这样一封邸报发出去,非但不会给您换来清正睿智的名声,反而会第一时间引来朝中那些高官大臣的汹汹反扑。小人身为当事人,又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司户,自然会成为第一受害者……”

果然,此时的张靖初已抓了一支狼毫在手,闻听马权这句话后,那只手准备研磨的手久久停在了空中。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后,张靖初才颤抖着手中的狼毫,一脸灰败、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向马权问道:“真的不能写吗?”

马权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重重点了一下头:“大老爷,真的不能写。”

“那好,”张靖初回答干脆得简直令马权吃惊,可随后他的脸就变得苦不堪言。因为张靖初竟嫣然一笑后,无赖说道:“此事就交由你办理了,相信你不会令本官失望的。”

“大老爷?……”马权双眼眨眨,有些怀疑张靖初精神不正常了:“那是高邮县……我一小小海西司户……连品级都不上,在朝廷大佬面前……好吧,就跟一只蚂蚁差不多……大老爷!”

最后一声,马权叫得又委屈又心酸,都快要哭出来了。可张靖初好像就真着了魔一般,连番含笑用手势打断马权的话,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而见事情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的马权,最后只好轻咬了咬牙,恨恨地一跺脚,扭着小屁股郁闷走出了签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