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一天子、一齐王简言而过后,整个大堂便陷入了一场沉寂当中。
没有人知道这位大雍天子此时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一些聪明的人,更不愿去猜测。而差不多能猜出来的马权,却希望他真的可以一无所知。
之前的会晤,马权就看出大雍天子对自己有着极深的戒备。而幸运的是,自己也不愿身陷朝野漩涡当中。那场会晤虽然很不愉快,但最起码彼此以后可相忘于江湖。然此时一事,自己锋芒毕露,马文便再也不能仅以一个皇室遗孤来定义自己。
所以,马权垂着手,根本不去看马文眼中那烁烁的寒光。事实上,马权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马文,也丝毫不愿与马权有一丝眼神的接触。
就在大堂沉寂之时,沐阳拎着一个茶碗上前,里面盛着绿莹莹的液体,双手奉上道:“陛下,此人易过容貌,将此水泼在她脸上,便可令其现出真容。”
此时那位宫女已被流火锁住穴道,并还检查了一下她牙根中未藏有致命毒药,随后才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她交由沐阳。沐阳倒出碗中液体,轻揉在手中,在这宫女脸上擦过一遍后,大堂上那些从未见过此等易容之术的大臣们,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就连见多识广的暗影锦衣卫,也纷纷惊讶出声:“竟然是她?!”
“此乃何人?”见马权也为之面容微变,马文也看出其中蹊跷:“这人难道你们认识?”
“回禀陛下,”张靖初慌忙跪在大堂当中:“微臣该死,此人乃县衙故主薄之女。臣,臣万想不到她竟妄图谋害陛下,臣罪该万死!”
“不,她应该不是刁秀云。”马权阴沉开口,之前为对付刁文龙的时候,他令手下那些泼皮无赖早就将刁文龙的祖宗八辈都查了个底儿掉:“刁文龙的女儿,在幼时曾失踪两年之久,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人应当那时便冒名顶替刁秀云,一直隐匿在海西县当中!”
“那依德瑜所言,此人是?……”马文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这一问,他是想知晓,马权对于皇室秘辛究竟了解多少。
马权自知马文的这番试探,但微微思忖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道:“若微臣所料不差的话,此人应当就是江湖上最善隐忍、也最会利用女色的绝情谷所为。”
马文身躯僵了僵,微微闭了闭眼,才对马权露出一个很涵义很深的微笑。随后,他向堂下的
安平无俦使了一个眼色,安平无俦知自己需做什么,领命后即刻下堂。
“安平大人慢走!”马权这时突然出声,见安平无俦一脸疑惑,他沉吟片刻还是补充说道:“还是让流火随大人一同前去吧。入刁家之前,也请大人务必多带盾墙、绳网、弓箭等物……”
安平无俦闻言先是一恼,但随后一听马权最后所提之物,脑中蓦然回想起一人在烈日清空中擎刀怒斩的形象,当即大惊道:“齐王所言,是说那人可能就隐匿在刁府之中?”
马权缓缓沉重点头:“或许吧。他毕竟躲过了海西各市井无赖的耳目,除了刁家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地方。”
安平无俦认真向马权行了一礼,这才大步离去。
这一插曲过后,马文也大约猜出马权知晓了多少皇室秘辛。这次,他再度把玩起手中的酒杯。良久之后,他似乎已经有了决断。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那四名锦衣卫先将刁秀云带下审问。
刁秀云不发一语,任由那四名锦衣卫擒拿而去。可马权望着刁秀云的背影,突然转向马文,慨然请辞道:“恳请陛下将此人交由微臣审理!”
“嗯?……”马文鼻中轻哼出一声,他想不通马权在戳穿这女犯身份后,才要提出这等无礼的请求。
马权见状,肃然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却不能查明家父冤死之谜,实在有违人伦,痛莫大哉!恳请陛下破例准许微臣亲自审理此人。”
“朕准了。”马文龙袍一摆,对于今日的御宴已无多少兴致。他转向左下首的马荣,进入今日最终的话题:“宗正,今日齐王风采你也亲眼所见,如此,你觉得朕齐王可当得上宗人府副左司司丞一职?”
“陛下英明,齐王果敢历练、机智干达,正是宗人府所缺之人。”马荣当下起身,如应声之虫。
可马权闻言却微微一愣,皇室子弟,一般除却食邑封地之外,大多都会在宗人府挂上一个名职。可这宗人府副左司司丞一职,却是从五品的品阶。大雍朝的宗人府不同于明代或清代,既不从属礼部、又不凌驾礼部之上,属于专门特立出来蓄养皇室子弟的部门。
这从五品的官职,对于一位皇统纯正的齐王来说,委实有些寒酸。可对于一位刚刚被宗人府承认的皇室子弟来说,即刻便被授予从五品这样的官职,又简直可以说一步登天。
由此,事到如今,马
权已完全猜不出,马文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可不待马权凝神细想,马文又微微一摆手。他身后的易公公便举步上前,从怀中请出一方圣旨大声呼道:“陛下有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雍先帝七弟齐王,口衔皇命,不计艰险孤身一人鱼服民间,为朝廷搜拢暗影锦衣卫,功成身陨,悲莫大焉。特赐谥号武忠,着其子马权袭承齐王之位,征调十万民夫与身陨之地修建陵墓,以祭天灵,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马权躬身跪拜,心头一时百感交集:无论怎么说,这一封圣旨下达,他父亲马文渊终于重回大雍皇室,其当初无论是跟他老娘私奔,还是政治迫害一事,都被马文以‘口衔皇命、白龙鱼服’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盖棺定论。
当然,最后可能马文迫于朝野压力或自己的小心思,未将马文渊的遗体葬入皇陵之内。可有了这封圣旨,他的灵位也会被供奉至奉先殿,接受如今及此后历代大雍皇帝的祭拜。
这样的结局,对于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无疑已是最好的结局。由此,这次请下这封圣旨的时候,马权看向马文的眼神,是带着一丝真情实意感激的。
当然,马权不否认这封圣旨当中还有极强的政治倾向。马文既承认了当初自己这便宜老爹当初是身受皇命而潜入民间,那百余年朝堂之上讳莫如深的暗影锦衣卫一事,必将重新被提及。
好在,马文还未正式颁下恢复暗影锦衣卫的圣旨。由此可见,非但暗影锦衣卫对于朝廷多少有些淡漠,同样,朝廷对于这支隐匿于无形、但能量巨大的势力也不敢轻易全盘接受。
幸运的是,无论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的汹汹反对之声,还是暗影锦衣卫极有可能的阳奉阴违,这些都再也与自己毫无瓜葛。
然而,马权毕竟想得太美好。就在马文准备挥手离席的时候,宗正马荣及时小声向马权说了一句:“恭喜皇弟,又能重归长安云锦之乡。那里,才有锦城不夜之乐啊……”
马权闻言猛然惊醒:可不,那什么狗屁宗人府左司司丞可是京官儿,这大雍皇帝,显然要将自己榨光压净才罢休啊。而且,自己一入那长安,明显就是替马文瀚这实质掌握暗影锦衣卫的亲王挡枪的靶子,成为满堂御史言官的众矢之的。
果然,人家才是亲兄弟,自己这个叔叔,还是跟人家不亲啊……